居高
寒枝走去小火炉边取茶吊,注入壶中。滚烫的水跟陶壶壶壁一接触,立刻发出“嘶嘶”的声音,就像倒进去一条龇牙咧嘴的小蛇一样。
“……你这样忙,还出城来……陛下最近龙体欠安,不是让你帮着太子殿下操持中元祭礼的事情吗?”
寒枝小心翼翼端着茶盘经过窗户。
何济被指在何胥原来的凳子上坐,而何胥已经凑去跟夫人挨着了,两人排排坐在榻边,把何夕半个身子都给挡得严严实实。
“……是,叔叔放心,各项事宜都准备妥当了……听说叔叔叔母都来了城外,料想是妹妹身体不安,我实在放心不下。”何济声音清亮动听,又向叔母问何夕病情究竟。
解蕴向他道谢,稍稍讲了一点脉象。
寒枝已来到正堂,条案上高高供着的那张青面衣正衬在她脑袋旁边,何胥嫌恶地分神瞥了那东西一眼,也朝寒枝招招手。可待她走近了,看见她正端着的茶水还腾腾地冒着热气,何胥忍不住地翻了个白眼。
“解安不在,这里怎么回事,扣扣嗖嗖的,这么热的天怎么连冰鉴也不摆?”他用相当不满的眼神扫过寒枝脸上,责问道,“你是第一天伺候郡主吗?怎么还给人上这么热烘烘的茶?”
何济站起身,从寒枝手里把茶盘接过来放到一边,挥手让她站到一边去。
何胥埋怨的情绪刚过,看着看着侄儿,突然想起什么,抬了一下手指,另外问他一事:“对了,前段时间你不是查盐政吗?可有查到些什么?我听说你为此还专程跑马去了南边,是去见人还是去查账?”
何胥似乎并不想跟他提及此事,他想看一眼他后边躺着的何夕,可是要看,就不能不直视叔父的脸。他面露难色,向解蕴求助。
解蕴用扇面轻轻敲了一下何胥,向侄子道:“我两个师兄才扶灵回来,你回去的时候替我请一下,让石凉来看看夕儿。”
“怎么?叔母难道医不了妹妹吗?”何济声音一紧张。
解蕴摇摇头,指了指对面屋子桌案上:“夕儿的脉象,明显的积郁成疾,只要不再刺激她,倒也没有什么难治的。可是刚刚我看她桌子上她自己写的方子,看起来特别的古怪,我都简直看不明白,我想叫她石凉师叔也来过过眼。”
正如此说,她突然注意到寒枝的眼神。
她立在那里,比这满屋的青铜器具还要更像青铜器具,可是见自己一提到药方,她那出神的脸迅速地泛起一丝惊慌失措,嘴巴也略带紧张地抿得更紧了。
她向寒枝招招手,柔声问道:“你知道夕儿是在给谁拟方子吗?”
寒枝半埋下头,脚都没挪一下,仿佛怕走得太近给夫人敲出端倪,但她虽然内心闪躲,回话的声音倒是相当沉着:“回夫人,姑娘病中无事,一向喜欢钻研些古方的,并没有为谁。”
解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反而转头去怼了何胥一句:“你看孩子身边的人嘴多么紧,你还担心什么。”
何胥摊手,又被解蕴用扇子驱赶:“你看,你挡住风了,孩子多热啊,你起开。”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何胥被推开后,光才倾落到何夕脸上,她仿佛正在亲历恐怖的梦境,被子下的肢体微微颤抖,她整颗头都陷在软枕中,平时被她打理得光洁如瀑的长头发,现在全散乱着,从软枕身下各个缝隙里钻出来,看起来,她就像被捆缚在乌黑凌乱的藤蔓之中,不能脱身。
何济看得心痛,却只得喃喃道:“看样子,太傅的事情,还要瞒着她了。”
解蕴不明所以,还是何胥在背后阴阴沉沉地接了一句:“那是自然,好在她住这山里,消息也没有很灵通。”
“以后再慢慢告诉她吧,总之现在是不行的。”
他立在何夕妆台边,一手叉着腰,一手按在那只极可爱的铜鹿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