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潋滟用条宽大的麻巾裹住何夕的头发,搀扶她入浴。
水刚从厨房用桶提来掺满,接触皮肤微微烫,但是何夕一声不吭,让全身浸入,热汽熏蒸得她睁不开眼,就好像白日被包裹在他的披风里那一刹那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肩畔一声脆响,睫毛都承满细密的水珠,显得格外的沉重,她缓缓睁开眼睛。
潋滟脸儿白,鼻尖是红的,尖尖翘翘的下巴,两片桃瓣似的嘴唇紧紧地闭着。
此刻她正揭开琉璃瓶,要在她的洗浴水里滴上几滴鲜花香油,何夕抬手止住了她。她不喜欢洗浴时皮肤沾上油滑的东西,会让她有一种洗不干净的感觉。
“这是将军托人从凉州购来的香油,凝神静气,还可以养护头发,”潋滟手停住,怯意地跟她解释,“这一瓶玫瑰油是第一次打开用,也没有加什么别的东西。”
她显然会错了意思,何夕抬眸,从她湿润的脸颊上看到一抹红。
于是她侧身伸手,搭在潋滟手背上:“你不用做这些的。”
潋滟腼腆地一勾唇角,把瓶子盖上搁在一边,她托着何夕长长的头发,倾身贴近她后背:“我想陪着郡主说说话。”
窗户塞得再严实,还是有男子欢声漏进来。何夕知道解家子侄还在离离苑外堂,她不想被叫出去取乐。
“寒枝,”寒枝正在把她方才褪下来的大披风展到檀木高架上,何夕朝她扬扬头,温声道,“你先出去一下。”
寒枝知道何夕的脾气,迟疑地看了她们一眼,抿着嘴走出去,把门掩上。
“寒枝姑娘真心对郡主好。”潋滟知道自己的身份,像何夕这种世家待嫁女子,同她这样的人厮混在一处,传出去一定不好听,她锁身内宅,不太知道外面的事,但看寒枝的眼色,已经知道外头言论如何了。
但何夕只是淡淡一笑:“你知道我的心就好。”
何夕挺喜欢潋滟的,外人的眼光如何,她根本就不在乎。从出生起背负了十几年不祥的罪名,自己又哪里真正做错过什么;当年初抵京城,纯净如斯,常怀惶恐之心,尚且不能避开旁人闲言碎语,如今就更不能了。不过,她已能无谓众人,反倒把一切都看得简单起来。
潋滟做任何事情都是温柔安静的模样,何夕其实很享受和她呆在一起的时光。自从解尚为她赎身,将她安置在解宅后,她倒有一多半儿的时间是和何夕在一起度过的。
潋滟仔细地为她梳洗,还脱下麻巾来,在身后替她把长发编作辫子,盘在脑后。
又移到她侧面,为她擦洗水中的长腿。
“你太瘦了,”何夕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来,她的眼睛盯着潋滟的锁骨,浴房温热,她穿得就很单薄,暴露出她过窄的肩膀和贫瘠的线条,“你昨日跟我说的是真的吗?”
潋滟下意识地护了一下小腹,紧张地咬咬嘴唇。
“打算什么时候跟表舅说啊?”何夕在水里挪动了一下身体,把两只膝盖都露出了水面。
“不知道。”潋滟坐到她脚边的凳子上,捧起何夕的一只脚丫,“我真的不知道。”
“表舅的那个蔡氏夫人可不是吃素的,”何夕叹了口气,靠回桶沿,“你若能忍,也不是不能生在这里,若认真要名分,我劝你也且等生下来再说。”
潋滟噙泪:“能陪伴将军身边我就很知足了,平时姑娘开的药我都喝着,不知道怎么还是——”
何夕蹙额:“事情总有个万一,我还担心你这个孩子因为我那一碗碗的药,生不生得下来都是个问题呢。”
二人正说话,却听叩门三声,寒枝在外面道:“潋滟,将军差人来了。”
潋滟和何夕同时皱起眉头来。
“那,你且去,”何夕顿了顿,又道,“今日先别告诉表舅,明天一大早他该带夫人赴皇后娘娘的寿宴去,你一说,他那个人,保准瞒不住。”
潋滟感激地点点头,出去换了寒枝进屋来。
何夕正欲跟她说话,却见她伸出食指“嘘”了一声,又指指外面。
何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诧异地看过去。
窗纸上,赫然出现一个男子的影子。
何夕吸了一口气。
那道影子停了半晌。
她了然,责备地看了一眼寒枝。
寒枝则心虚地瞥了一眼地上那只妃色的琉璃瓶,她换了一张绸巾,开始擦拭何夕的手指。何夕的手被她拉直,手肘露出水面,轻轻地搁在桶沿。
一只手影抚在窗纸上。
何夕明显感觉自己的心跳漏掉了几拍,她的手肘落下来撞在桶壁上,她失神地吃痛一声。
那影子倏忽变大了,贴近窗格。
何夕把手翻过来,看手肘痛处,一道裂开的伤口正在渗血,她想起来,几日前司马适惊她的马车,那时候就在车窗上割伤了一道,本来开始长合了,今天应该是去够康乐的时候又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