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索
宫苑深深,楼阁寂寞。
转过一带苍苔斑驳的短墙,那一棵千年银杏叶落成阵,满地翻黄。日光流泻,染得木叶一色,如同碎月摇金,却无丝毫奢丽之感,只觉映入眼帘一股暖意。
二人见此情景,都驻足欣赏。
“听闻当日太极宫重建,因为此树,徽音殿都往前挪了七丈。”
何济将手中羽扇覆于胸前,立看那一园金黄。
宫内少有高树,而此树特以年代久长、根脉深远之故,占卜上吉,得皇帝亲旨保留。国子学开设以来,何济作为太子伴读常入徽音殿,这银杏熟黄之际,上下一色,倒比平时更具一番滋味。
而身侧驻足的男子颀长而清弱,葭菼色纱衣在风中拂动,更显出他病久初愈的形体。
他比自己大不过几岁,经历的事却不少了。
“侑安,你咳嗽好些了吗?”何济关切地问他。
那张年轻的脸上漾开一种苦涩的笑:“不妨事。”但凡他怨上一个字,也就不会显得那副眉眼如此温柔而无辜,可他自落水以来,缄默至今,不愿以怀疑的矛头对准任何一个人。
何济哑然失笑,他二人相识多年,虞慎月前翻舟呛水,他却不好过问个中细节。
本朝开国以来,由先太宰,也就是何济的祖父何玄一力推行占田课田之策,十数年间见效显著,百姓乐耕,国库充盈。但自太康改元以后,四年间与北赵战火不歇,占田策的弊病渐渐暴露出来。世家豪强巧立名目,收容未曾真正占到田地的贫民为其耕作,土地兼并之风未曾得到根本的抑制,反而是富者更富,而贫寒沦为佃户租民。
何济入国子学以前,在太学中也呆了四五年,因此政务种种,心中自有盘计。
今春太傅卫绾上书请求清算田亩,落实人口与占田数目,不过月余,耿介闻名的卫绾就马失前蹄,在车中颠了个头昏脑涨。他得意弟子虞慎请旨接过这烫手山芋,行施半年,又在一个平静少风的秋夜,栽落水中。
虽然虞慎性命无虞,但风闻长公主因此惊病,这一滩浑水里,京城世家人人皆有嫌疑,何济身为何家一份子,也不便多问。
虞慎回到京城养病,已经是半月之后,皇帝任命他仍为国子助教,作卫绾的助手,只是清田之事是与他无干了。眼下国子学中卫绾曾经的学生,大多都有了实职,何济也接了治书侍御史一职,只有虞慎绕了一圈,回到原点。
除了旁人的闲言碎语外,他什么也没有得到。更有甚者,无视他一身病体,公开嘲讽他丈量完荆襄虞家的占地就借故撂挑子,只不过为了掩饰家丑而已。
何济了解虞慎,因此更为他叹息。
“清田之务未完,你总是忧心的。”何济用扇指地,“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风吹叶落,思虑萦怀,可不利于养病。”
“陛下没有废弃你先前的数目,只是搁置起来,总会再找到合适的人选接替你的。”何济这样说,只作安慰,却也怀疑这世上哪儿去找第二个不要命的能人。
“我南行之际,也不知北边战事不妙,听说镇国将军病了?”虞慎忧容不减。
“怎么问起这个来?” 何济听他话锋一转,便自摇扇轻笑,“难道令尊没有告诉你吗?”
看他恍惚,何济便低声说下去:“镇国将军不是因为病了才回京,正是因为被换下来才病的。”
“贸然换将,朝中哪里还有比镇国将军更擅掌兵的人呢?”
“不仅被换下来,还封了南海王,被勒令年后必得前往封国,为此才怄吐了血一病不起,即便如此,京中目前还有谣言,说他是以病势拖延,不肯就封……”何济一面说,脸上最开始的微笑也荡然无存了。
虞慎皱眉,良久,不由得咳嗽起来。
镇国将军司马尤,得人心,却无时运,身为宗亲,恩威并施是一种最愚蠢的做法,皇帝得位艰险,内忌外宽,不可能纵使弟弟长久守边,挟兵自重。
更何况前几月皇帝因病罢朝的事,已经在司马彦心底敲了大大的警钟,像齐王司马显、南海王司马尤这诸多宗室王爷,该就封的一定不能滞留在京,否则迟早生变……
虞慎心下刺痛,却是因为何济说起这事的方式——虞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父亲,还是众人眼中,那个最善于揣度司马彦心意的人,他们个个笃定虞导一定在这件事情当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
真是讽刺啊,他和师父不惜身地操劳,只为了让百姓得一喘息之机,可是在皇帝的眼里,他们就是搜敛军费的工具,在那些位高权重的臣子眼里,事事仅关权谋,事事都只为了迎合天子之心,至于什么内忧外患,又有谁会去想呢?
银杏树后突然传来一阵少女的轻笑,将他二人沉重的话题倏一截断,一缕红绡飞起,银杏树干后荡出一尺秋千绳来。他二人方才倒未留意这粗壮的树干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扎出秋千架来了。
何济凝神听那笑声。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