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
方进门,便有一股极细、极远的甜香,和着冷气,席卷而来,把她扑得眼饧骨软。等她醒过神来,才发现并非屋内的香气,而是从后院被风挟裹,再入室穿堂。因此这香气是灵动的,与那种把屋子整个儿溢满的熏香不同。
她走两步到大窗前,一眼便能看见后院当中放着的一只鎏金竹节熏炉,正散溢着灰白的烟气,飘飘袅袅融进黑暗之中,正如云之入墨。真是些古灵精怪的情调。
石栩栩心想。
她意识到,往往总是何夕来她的屋子里坐,自己却几乎不曾踏足过这里,哪怕何夕回府的时候,她也只是吩咐人去拂拂尘,保持屋子日常的清洁罢了。
所以如今她站在这里,才会感到一切陌生又新奇。
屋中三间不设隔断,也都不关窗,屋外竹林的萧萧风声,与她正中条案上呈的一块青白的玉覆面,都让这间屋子显得更加寒凉。
石栩栩呆呆地踱步到东边卧房,床畔一只跪卧的青铜幼鹿,从那面小圆铜镜下探出可爱可怜的脑袋,待细看时,原来小鹿的出奇的长角正在镜后,将铜镜支撑起来,只在最上面露两个钝钝的角稍儿。
这东西倒可爱。
石栩栩情不自禁地挠挠小鹿的脑袋。
她的目光突然落去床帐中,她迟疑着将帐子掀开,床上堆着各色衣裳裙子,堆起来小山高。
何夕来住,没带丫鬟时,都是潋滟自请来伺候她,如今潋滟走了,但依着何夕一丝不能乱的秉性,换个衣裳她也一定一一叠好,不可能任由它散乱成这样。
她捏紧手里的玉佩。
所止应该还不敢闯进姑娘房里寻东西,那便是何夕已经发现玉佩丢了。她现去了石翎那儿耽搁许久,该不是以为,是石翎拿了她的东西?
石栩栩皱眉思量片刻,就把手心玉佩塞进那堆衣裳里,可真这样做了,她又不自觉地回瞥了一眼那张玉覆面,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习惯这种有鼻子有眼儿,鬼气森森的东西摆在房间里,每每灯下撞见,总感觉被窥视着。
她又伸手把玉佩抓回来,仍旧掀了帐子出来。
何夕向来会客随意,有时候兴致好,就在后院中搭起棚子看花饮茶,与来者攀谈,因此屋内并没有待客的位置。三间屋,另一侧是她手工的地方,摆着一张显眼的紫黑色大案。
石栩栩不及走近,就想起这张桌子的来历。
“这书上说有一种紫檀老料,八百年成材,能呈现红黑相间的火焰纹路,此木如此华贵,若舅舅能得,还怕京城中那些雅好奇珍的世族不来拜访,得求一观吗?”何夕放下手中书淡淡的一句话,就能让解安托人四海寻求,又几经周折运进山中。
那时候她想,这么多年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有多少。可是她现在才慢慢明白,也不见得解安是如何偏爱于她,只是她更能想到解安心里去罢了。
石栩栩垂下眼眸,冷冷心走过去。
又是一只鹿,一只埋首的鹿。
桌案旁那盏青铜立灯与方才的镜架如出一辙。
她的目光随着小鹿弯曲回伸的颈子自然而然落向桌案上,好些散乱的纸团,揉皱了堆在一起,真是奇怪。案上,砚中墨已干,又铺陈薄薄信纸一张,上面只一句:“得书之喜,旷若复面……”没有接着写下去。
左边却有半幅没有烧完的帛信,字迹极美,美到可以让人完全凝神倾注在字上,而忽略掉蜷曲发黑的烧缺,甚至那黑黄相间的齿缺,更显出每一个字的珍贵,每一笔画的易灭。
纵石栩栩武家出身,看不出说不出什么精妙,也被这半幅的字吸引,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脱离每一个小字,去意识到这是一封信。
一封来信。
“闻汝病,五内惆怅,茫然不知所以。”
她惊异地眨眨眼,不能克制自己读下去。
“……秦,雍,凉三州,地土燥热,天干少雨,绝不利于作物……而玉帛之器奇多……吾此行西来,每每见前朝遗存,陶色柔润,布帛鲜丽,若汝得观,定然展颜一笑……他物难寄,思前想后,拣雍州黄玉一盒,可供病中把玩雕镂,消磨时光……春寒料峭,万望珍重。”
“舅母?”
突然一声轻唤,惊得石栩栩倒退一步。
何夕正远远立在玉覆面之侧,她惨白的脸和那块青光幽幽的面具一样,毫无表情,甚至很恐怖。
石栩栩被撞个正着,又尴尬又慌乱,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以为何夕一定会不高兴。
但等她从正屋慢慢走进来,脸上却仿佛刚才的一切她都没看见,淡淡地向着石栩栩逼近,却掠过她,走到她身后那盏立灯边,石栩栩这才注意到,她手里还拿着一只铜勺,里面盛满了清水。
“走时忘了灭灯,屋子里烟气都起来了。”她盯着何夕往鹿身里注水后,从一旁拈出一根长铜签来,拨弄拨弄灯盏壁,里面火苗被露出来,受风一晃,但屋内一下子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