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玉
解宅中,当属石栩栩的卧房最为闷热:她的肺病闻不得热炭的烟气,就是再名贵的炭火都不行,所以只能隔间稍微烧上一些。
而解安当初买宅选址在此,正是因为其背后紧靠着鹿鸣山上几眼热泉,修葺房屋时,便特意叮嘱了要引取热泉水环绕石栩栩的院子,又把她的隔间设置得又深又密,因此,哪怕是最寒冷的冬天,石栩栩的屋子也能捂得一个健康的人脸颊通红。
她习惯了那样皮肤发烫、热血活络的感觉,因此,一进到解安房内,真如进了雪洞一般,她忍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解安正盯着所止用一只锃亮的小铜勺沿着他手心硕大的枇杷刮按一遭,两人时不时说上几句低语。听见女声,解安习惯性淡漠地回望了一眼,见是她过来,又望了一眼窗外,夜已很深了。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解安把散乱的宽袍一捋,一提,下地来接着栩栩的手,牵她上炕去坐。
他的手碰上自己的一瞬间,石栩栩还是一如当年的悸动,她都几乎忽略了这只手与这间屋子同样的寒凉。
“本该睡了的,”石栩栩抿抿嘴唇,“但晚上夕儿没来看药,实在怪得很。”
解安眼角弯起来,露出清浅笑意:“不习惯了?”
他一笑,仿若当年十九岁时候,其实除了眼角鱼尾般的一点纹路之外,他跟十九岁时侯看上去并无多少分别,甚至那些岁月的纹路更增添了一分别样的魅力,让他更加的沉静内敛,引人遐想联翩。
“她今天受了惊,又淋了雨,”解安一直把石栩栩的手握在手里,“由她早点儿歇息吧,夫人还没喝药,我来喂你。”
他半开玩笑地朝外探望,好像想叫则喜、则休端药碗进来,他说喂她,带了一点儿哄小孩子的口气,不知道是不是他去江南的时日久了,这次回来对她体贴不少——小别胜新婚,原是如此意思。
石栩栩略羞涩地拽了拽他的手,轻声道:“药我喝过了——我叫人去她屋里看了,也没有人,问伺候的人也都说没看见。”
“她向来有主意得很,”解安根本不当一回事,他只盯着跪在地上剥枇杷的所止略点点头,“她那么大一个人你还怕她走丢了不成?”
“所以我以为她在你这里呀。”石栩栩笑着说。
她这才稍微留意到,原来所止是跪在地上,他方才抬眼与解安一对视,好像两人心知肚明什么秘密一般,解安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温和畅意,所止也不是什么宠仆,他手里的小铜勺都在微微颤动呢。
解安听了她的话,眼眸一垂,想了想,向着正把枇杷皮顺顺当当剥下来的所止扬扬下巴,吩咐道:“别剥了,去找找。”
所止应了一声,撑着膝盖,石栩栩听到他站起来站得挺费劲儿。正要去时,解安又道:“找到了,就叫人把厨房的姜汤热一热送过去,叫她喝了再睡。”
解安这边话音刚落,所止就不见了。
“走掉得倒快,”石栩栩望着帘幕之后,甚至听不到门扇开合的响声,她一直知道所止不是解安普通的奴仆,如今看来,他与所为两个,应该功夫都相当了得。“安郎听见没有?刚才所止站起来膝盖噼噼啪啪响呢。”
“天气还冷,关节生硬。”解安倒是绝口不提他让人家跪了有多久,“夫人也要注意添衣啊,我不在的时候,辛苦夫人操持了。”
“我能操持什么,还是你教养的夕儿能干,许多事情她做比我做利索很多。”
“她能干是能干,就是良心太多了。有天赋而能善加利用,临门抉择之际也能分清轻重缓急,却总是不能正视行为带来的后果,平白为自己增添许多烦恼呢。”
解安明显另有所指,石栩栩却不能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只能伸手把下首的那篮枇杷勾到大腿上,拣了一个,听解安道:“别剥那个了,烂的太多。”
“是啊,成日下雨。”
“十日后我就又要走了。”解安语调沉沉,面色也沉沉。
石栩栩顺着他的目光朝旁边看去——那是盛在锦盒之中的敕令,金黄柔软。
“去徐州也好啊。”石栩栩虽然舍不得他再次离去,但她心里明白他的面色沉沉并不为离开自己,况且解安他……
她望着那只漂亮的红锦盒,想起来从前徐州家宅里收到的一封封征辟文书,解安从来都是信手一掷、全不在意的样子。那时候,她当真以为夫君淡泊名利,不愿入朝奉君。可是,她错了。
她想起十四岁的何夕进京之前对她说过的话,她才十四岁,就已经知道解家的九郎,怎么会甘于平平一生,怎么会没有凌云之志?
就像她说的,解家,石家,还有他自己,都不会允许自己做什么闲云野鹤。可是那个时候石栩栩满心里,只觉得解安的入京,全是为了眼前那个美丽的女子,她以为她的安郎真的因为何夕而甘愿改变自己,她的委屈与那时候何夕的冷淡,让她记忆犹新。
何夕才十四岁。可是栩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