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
清明过后,雨便再没有停过,成日连天的把衣裳人皮跟里头心绪浇得一样潮乎乎的。
眼下,何夕听得马车轮在泥泞里艰难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就知道等一会儿免不了又要溅得一裙边的泥点——真是可恶,进宫前她不能不照规矩沐浴熏香换衣,只是今日又要废去一条新裙子了。
也许今日回去,叫人翻些经洗的料子出来……
寒枝和疏桐两个姑娘各自蜷在马车内两边,她们不能进宫,于是在马车里蜷着等了她一上午,现在又困又饿,只盼着快点儿回府。
可是何夕还并不打算回府。
四月多了,快过春耕,劳力又被征兵抽取过半,京城附近闹的饥荒并没缓解多少。何夕病了不少日子,依旧时时惦记着城门附近设的粥棚,近来身体好一些了,合该再多想想法子。
好在几日前江东运粮来,粥棚有了余粮,可一日两餐开张,为贫家百姓施粥了。
何夕每三日晨起进宫为何皇后针灸回来,便要前往粥棚查看,以免有人懈怠,也以免有人从中贪渎。今日正是要出城施粥的日子,因此一并带上两个丫鬟,好方便等会儿照应。
看她捏着裙子皱眉。
寒枝捏住她的手,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姑娘?你脸色不太好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疏桐也点头附和:“姑娘是不是饿着了?”
何夕听了小丫头的话反倒笑了,点点头:“是有些饿了,疏桐应当也很饿了吧。”
寒枝见状,轻轻拍了一下疏桐的头顶:“姑娘你就惯着她吧,成日里不让她干活儿就罢了,还总是这样要穿要吃的。”
何夕笑眯眯地看着她两个:“不是我惯着她呀,是你也惯着呀。”
又说:“前日我为皇后娘娘制香时,发现几味香料用尽了,你去买了来,顺道买点儿点心吧。”
她从袖中掣出一叠花笺,递与寒枝。
叫停了车,寒枝下车去,疏桐依旧半睡半醒。
何夕掀开帘子,想透一口气,却发现经停处,正是时楼之下,往时陪伴太子读书日日入宫时,都与虞慎的车驾相逢在此。
每每虞家车夫吆三喝四,她都能听见他阻拦的声音。每日晨光熹微之际,她的小小马车转向路边,为虞慎的车驾让道,她坐在马车中,看着他的车从旁经过,她的马车远远跟随其后——尽管他什么都不知道,正因他什么也不知道,何夕有一种宁静幸福的感觉。
虞慎北行已经四月有余,在这里当然不会遇见他。
何夕莫奈何,只是叹了口气,向车夫道:“走吧。”
城外粥棚下尽日里都排着一眼望不到尾的长队。
何夕透过斗笠上垂下的面纱,看到那些扶老携弱的男男女女,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颧骨突出。小孩子其他地方都十分瘦削,而偏偏肚子极大,有些老人的腿都浮肿了,走起路来一步一步往前捱。
比起粥棚初设时境况并没多少改善,这终究是治标之策。
她不由得想起太子为继母何娡侍药时,她同司马道闲谈及京城内外的饥荒,司马道不理解“饥荒”二字从何而来,当着一众太医问出的那句蠢话:“山上动物那么多,种田种不出,去打猎吃肉不就好了?”
真真是,德行不修就罢了,连场合也不会看。那样的蠢话从太子的口中说出,可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真真是落人笑柄。
何夕又叹了一口气。
太子未曾亲近民间,更没有关心百姓生活的想法,因此他不能理解“饥荒”二字对人民和国家的打击会有多大。可就算让他现在来粥棚看看又能如何?他一样不会关心这些人的死活。朝廷为解决饥荒所发放的官粮,从官员手里一层层过,到百姓手里一分也就所得无几。
何夕曾经聆听卫绾讲过救荒之策,古往今来著书之人也不在少数,可是实际操作起来,竟不如几个小小粥棚来得直接和实在。
可是这样的直接和实在,何夕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慢慢的,每一个都有,不要着急。”
一般是府里跟来的下等侍女做,何夕很少自己上前为百姓添粥,今日她却站在那里为每一个来人递上一个馒头,每每核算粮食数目,发现颇有余数时,她便会命府里取面粉来,在粥棚前蒸出一屉一屉热腾腾的馒头。遇上妇人,还多加小小一袋白米。
今日来领粥食的人更多了,而且身强力壮者也间杂其中,甚至有人对同队的妇孺老者推推搡搡,企图插在他们前面。
何夕留意着,但也发予他们,只是记下那些人的面目。
这些饥饿的人,见到稀粥和馒头的神色都没有何夕想象中那样喜上眉梢,也许太饿了,面目都模糊了,也许是这些天每日施粥的缘故。他们接了东西,怔怔地,有些连感恩戴德的话也不说一句,径直走在一边,坐地上开吃起来。
“姑娘歇会儿吧。”疏桐刚偷偷吃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