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雪
马一跃,何夕冲他摇摇手:“跟母亲说我就回去。”
“好。”
何夕静看骏马和他都飞快地向远方奔去,耳边梨花上的水汽尚在,一人一马已消失在视线中。
她将梨花取下,拿在手里转动,看着润润的花瓣在指尖旋转,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随着她轻轻的一捻,那朵娇柔的小白花在她之间瞬间破碎,她方才眉目间那种一分不舍与万种思量,此刻只剩一种阴郁的清冷。
“回去了吗?”潋滟站起来问她。
何夕点点头进来,解下外袍,抖落一地的露珠。
她把披风放在一边,走近看潋滟整理行装。
静静看了一会儿,何夕忽然带着忧虑的口吻,柔声问她:“沙场境况诡谲,你当真要跟去?”她是仍想劝阻潋滟,可是解尚公然带她北去,还只带她一个人,这种明目昭彰的偏爱太具有诱惑力了,何夕知道她不可能说得出拒绝的话。
潋滟果然低头敛眉,没替自己辩解,也没说不去。
于是何夕知道她心中已定,便替她把一件春衣裹起来,叠放在那一堆衣裳的小山顶上:“既然去,这些不够的。并州可比京城冷多了,那边还没化冻呢,你又刚刚落了胎身子还虚。之前看你的厚衣裳都旧了,现做的话,怕也来不及,不如——我记得留在这里几件大毛的衣裳,都没有穿过,你一并包了去吧。”
潋滟看她眼睛,知道她不苦劝自己,心里更加感激。
“你等我一下。”
她说着,走去外间,过了一会儿,搬进来她那把檀木象牙琵琶,坐到何夕旁边。
“怎么?你要给我弹首临别的曲子?”何夕见状,含笑打趣道。
潋滟微微摇头,嘴角噙着一抹明显的笑意,手却灵巧地在琵琶轴上转转调调,很快便松出最细的那根丝弦来,她拆下它,拈着那根细如发丝的弦,双手递给何夕,示意她接着。
何夕虽不明就里,却接过来,听潋滟挂着脸上那种一本正经的神气,慢悠悠地开口道:“我不敢称是郡主的朋友,但你实实在在对我最好,我心里明白。”
“干什么——”何夕打岔地拍了一下她,“突然说这些。”
潋滟接住她挥来的手掌握在手里,温言道:“我知道你真担心我,又怕说多了叫我多心。可是将军想要我的陪伴,你也知道的,我从小辗转阁舫,从来没有感觉这样被需要过,也从来没有能这样长久而完整地拥有一个人。我心里是想去的。哪怕我其实知道所谓‘随军夫人’也不过是讨我开心随口一说的名头,但这样对我来说就够了。”
“像我这样出身的人,承蒙不弃,将军对我已经很体贴了,这些年他也没有移情过别人,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何夕安静地听她讲述,安静地凝望着她,她从前只知道解尚买断京城所有的兰花只为博潋滟一笑,只知道他为她赎身却把她安置在兄弟的宅院里藏匿,这些事里,何夕看到了解尚的手笔和风流,看到了潋滟的受宠若惊和过后的委屈,却独独不曾想过他打动潋滟的,实际上是那样难得的一个低姿态。
“我今天把这根琴弦留给你,这把琵琶就是个约定。等将军胜了,我把琵琶抱回来,再给你弹曲子听。”
何夕点点头,不由自主地捏紧那根琴弦。
她像是受她感染似的,眼睛里丝丝缕缕的哀伤,半晌才说:“好了,我等你回来就好了,说这许多惹我眼泪,还嫌我这几天哭得不够多嘛?”
潋滟从炕上倒转的箱笼里翻找出一只小叶紫檀五瓣梅花形盒,从何夕手里将那束扭缠的蚕丝抽去放进盒中,再递还给她。
“你担心我,却不知我也担心你呢。你跟小将军的婚事,这不就要耽搁到来年去了。”
“嗯。”不知是什么缘故,潋滟提了这事,何夕反而不太高兴了。
“你——”
她又冷飕飕地飘了一句:“这也没有什么,陛下赐了谕旨,早晚的事。”
潋滟娇慵地笑她道:“看你装得满不在乎的样子!那人家男儿一腔热血,想跟兄弟共赴疆场,一同进退,多浪漫的事,你怎么又绝不许人家离京了呢?”
“热血,”何夕冷笑一声,以一种近乎怨毒的口吻沉声自问道,“我要他这种热血来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