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他想到稚水,不禁想要出声。
几乎同时,寒冷的水冲击他的鼻尖,他的眼,他的皮肤,咕噜噜一齐朝鼻子耳朵嘴巴里灌进去。
又是喧嚣的水鸣声,又似乎万籁俱寂。
他冻得一哆嗦,江水那股陈旧的味道呛进他的肺里,他越咳,越觉得水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渚上风寒,你出来穿的这样单薄。”解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侧,他为何夕披上的蜜色披风在他怀中抱了许久,已带有男子的温热。
她的头发被江风吹得凌乱,又有几缕沾染湿气贴在颈边。
何夕的目光不离那即将倾覆的船。
江上余晖渐渐从惊人的血红色转为万点碎金,开阔江面,那中心斜斜的一只船竟看上去十分凄美,若不是想到上面有人要被淹死,便作秋日晚景来看也颇令人沉醉。
解安负手身后,侧看她凝神僵直的肩脊,不知是何缘故,竟觉得何夕有些不住的颤抖。他不自抑,伸手去将她颈上黏着的碎发,一丝一丝地往上捋。
何夕觉察,手沿着脖颈攀上他的指节,眼波微转。
“杨瞻老迈,却不料如此利落。”她仿佛因杨瞻之能用而欣喜,为她父亲慧眼而得意,可她那得意之态又过于急遽地展现出来,反而显得不可信了。
解安眸仁微微一动。
“可怜此一君子人物,今日只怕要吃些苦头。”解安幽幽开口,似为江上人忧,却是有意试探。
“苦头?”她似惑,手无声地垂落下去,眼睫一颤,脸转向他,“费尽周章,难道不为取他性命?”
于是她的眸子正撞上解安的审视,不及躲闪。
解安玩味一笑。
十六年躬亲抚养,她是什么性子,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她执意来此,他就知道必不为杨逍一人之缘故。
“‘风神秀彻,世所不及’,清平日久,朝中多出权诈伪饰之辈,真君子是不多了。”解安容颜绝美,却并不妨碍他一双美目之锋利,“你与他曲台同窗,爱重他也是情有可原。”
她眼中一阵紧锣密鼓似的风波。
“舅舅真是说笑了,”她勉力一笑,“‘风神秀彻’四字,原就是形容舅舅您的。有舅舅珠玉在侧,夕儿眼中哪里还能看得见别的什么君子?”
解安闻言,微微一挑眉,并不作声。
她就那样略显惶遽地站在他一步之内,心绪悉数落在他余光之中。
她因何而关切那人安危,他并不在意。解安恼的是她的矫饰。她一身的机锋,都源自他日复一日的修剪,如何在京城之中游刃有余,他都欣慰,却独独不能把那一套反用在他的身上。她不该瞒他。
可他晾她,却禁不得她鼻尖一点酡色。
当她垂下眼,便把唯一一处泄露狡黠的地方也隐去了,柔媚作了整个人的主,那唇珠一点,吸引住一个人全部的注意力,叫观者不得不起一些些怜爱之心。
“你可知,违拗你父亲的心意,若叫他知晓,可是难办得很。”解安沉声,但显然语气已经缓和不少。
何夕把脸一撇。
正是少人江段,又是少人时候,两岸见一船半没,星星点点有人骚乱起来,奔走相呼,有人曳着绳索就跑出来,有人抄起扁担拢向岸边。
解安看她懒倦一瞥,眼睫一扫,似乎恹恹,可那一闪而过的眸光却是藏也藏不住。
他叹了一口气。
“罢了,姐夫心窄,虞慎本就不该动的。”他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我已让所为去了。”
怀中人将头倾偏在他胸膛,闷闷地问了一句:“舅舅也不想他死的,对不对?”
他闻言,些微眯了眯眼。
虞慎本人全不在他考量之内,可他是太尉与隆虑长公主之独子,他的生死,权可在朝廷掀起轩然大波。
以人之骨肉报私怨,不仁,以自专之心动摇朝局,不智,不仁不智,何以为之?分明是何胥失策。
突然,她直身,几乎脱离解安的怀抱,凝神看那远处,不一会儿,见着水里拖上来两个人,岸上嚷嚷着,有人赶去施救,星星点点亮起火把,她不自防,幽幽吐出一口气来。
身后衣裳簌簌。
何夕并不回头,而解安则松开双臂整整衣襟,循声望去。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孩提着裙子,怕滩涂泥土沾染裙摆,走得小心翼翼,可抬头一见解安向她抛出的微笑,便吓得分毫不敢耽搁,小碎步跑近来。
解安侧身一让。
“姑娘。”她埋下头,屈身,摊开小小手掌。
何夕默默,眼见那边的落水者动弹起来,岸上火把不安地颤动着。
“夕儿?”解安抬手轻轻钳住她的下颌。
她方才回过神,讪讪地与他目光交接。
他松开,何夕向疏桐手心里拈出一条小银鱼来。
“人还没到?”何夕揭开银丝绕制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