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执第二念
摩尔莎带我回到商队营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一些皮肤黝黑,头覆白巾的汉子们已经升起了火,大剌剌地围坐在燃烧的篝火之外,红色的火焰把他们的脸照得亮堂堂的,为首的那个男子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扭头去问摩尔莎:“...又是,捡到的?”
摩尔莎的璃月话要比她哥哥好上几十几百倍,她熟练地拉着我在他们中间坐下,看来也不是头一回带像我这样的陌生人回来了。她朝我努努嘴,道:“她不记得事了,怪可怜的...我听她说好像对璃月港有些印象,我们此程不是正好要去璃月港么?捎上一个人也没什么吧?”
像是怕大家不同意,她还特意指了指我身上的神之眼:“瞧,她还有神之眼,我们这一路上即便遇着魔物,也可以安心许多了。”
大约是见我孤身一人,怀里还抱着受伤的小灰,看上去似乎也对商队造成不了太大威胁,他们的神色渐渐软化下来,对我道:“带你离开可以,但是你不要想打商队的主意,须弥的刀砍起人来是要命的。”
小灰缩在我的怀里朝外探了一眼,然后又换了个姿势在我的怀中安睡了下来。有了篝火的温暖,我今夜也终于不用再回到那个黑漆漆的山洞里了。松枝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我接过摩尔莎递来的面汤,有些新奇地啜饮一口,结果烫得我直吐舌头。
她的哥哥摩法瑞常年在须弥境内做生意,不像摩尔莎这样喜欢跟着商队东奔西跑的,所以璃月话说得很蹩脚。他和我说话的时候磕磕绊绊,脸颊红红的,大概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用随手从地上捡来的松枝教他识璃月字,见到哥哥急得抓耳挠腮的模样,摩尔莎大笑起来:“没用的,我在须弥教了他一年都没学会,哥哥才不是这个料呢!”
大约是为了反驳妹妹的话,摩法瑞反而在我身前坐定的,聚精会神地看着我在沙地上写出的文字,皱着眉磕磕绊绊地认道:“这...这又是...什么字?”
摩尔莎乐呵呵地凑到我身边看,一下子竟也笑不出来了——她看上去也并不认识的样子,一下子就呆了,摸着下巴努力辨认着:“怎么和老爹教得不一样...老爹!老爹!这是什么字?!”
被她称作“老爹”的老年人慢悠悠地掀开帐篷帘子走了出来——他看上去像是这支商队中资历最老的人,身着一身灰青色绣金边大褂,头上却像那些须弥汉子一样覆着白巾,但并不奇怪,看上去反而颇有些气度不凡。
他缓缓踱步至我身侧,只消一眼,便好像将我整个人都看得透彻了一般。老爹没理这对好奇的兄妹,反而示意我跟他到一边去说说话。
我跟着他行至一旁,商人极具锐利感的目光便探向了我:“我听摩尔莎那丫头说你记忆全失,但我还是想问你,你为何会写古璃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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荻花洲,水光盈盈。
这里的芦花一向是在四五月就生得很高的,一些毛皮油光水滑的动物就隐藏在其中,一听见有人来,便噗哧一声扎进水里去了。月光下的芦花荡似乎格外有些凄清,风一吹便揉碎了水里的月亮,长长的芦苇也刺啦啦响起来,好像在奏一曲清冷的歌。
魈站在望舒客栈的楼顶极目远眺,似乎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久。他拈起落于围栏上的叶片,细密的叶脉纹路布于其上,他垂下眼,眼下朱红在月色中格外显眼。
已经想不起是第几次了。
距离那段遥远的历史已过去千年时光,遁玉陵的荒草,也已经长得比人还要高了。他去过那里,也去过层岩巨渊,如今层岩巨渊的内部已经被人类作为开采矿石的重地,魈也曾在开工之初前去探寻过,然而却没有找到哪怕半点儿的踪迹。
死亡,在那个年代来说实在太普通,太渺小了。
千年的时光过去,魈本以为时间的磨损会让他渐渐淡忘过去的一切——但有些事,却好像偷偷躲在了角落里,反倒随着时间的过去历久弥新:譬如伐难、应答他们的死,又譬如遁玉之谷被深渊吞噬的那一天,又譬如流檀决绝跳入深渊时的模样。
她本来是很爱笑的,一笑起来,眼睛就会弯成两道漂亮的弯月模样。流檀跳入深渊的时候也是笑着的——只是有两行清泪挂在腮边,在阳光下宛如一片坠地的落叶,他奋力去追赶,却还是没能拦下她消弭的影子。
这个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偶尔停歇下来的思绪里,就像一道抹不去去的烙印。
她唯一留给自己的,是长枪上的那条同心结。
挥刀就烛裁红绮,结作同心答千里。
君寄边书书莫绝,妾答同心心自结。
瞧,那么多的暧昧情谊、那么多说不出口的爱恋之语,不是在这首诗里说的都很明白么?
然而同心结到底是人间凡物,经不起一分一毫的历练;哪怕魈再怎么小心爱护着,它还是散了。
红线断,长穗凌乱地散在地上。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去捡,不过皆为徒劳——这些历经百年的红线早已不再适合编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