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月色·一
“眷眷,快醒醒,擢玉大选就要开始啦!”
耳畔锣鼓喧填,人声糜沸,热闹非凡。庄灵悦依稀听到似有人唤她,可被梦寤住,浑身疲软乏力,用尽全力也睁不开眼来。
身旁的何又亭几次三番都未叫醒她,眼见所载擢玉郎官的小艇已自桥洞鱼贯而出,情急之下在她肘间一阵推搡。
庄灵悦被她摇得头离了臂,磕在身下的小桌上,将梦境砸得四分五裂,额上锐疼,庄灵悦抬起发麻的手指,轻抚疼处,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
“这种时候,你如何睡得着的?枉我托了爹爹,给你留了这样一个好位子。”见她才醒,何又亭颇有不满,一阵埋怨。
“哼哼?”庄灵悦大梦初醒,神明尚未完全清晰,见眼前女子肌肤微丰,嘴凝梨涡,同自己昔日的总角之好颇为相像,有些迷糊,以为自己看错了,遂伸手在眼睫处轻揉。
“哼,又叫我哼哼!”身旁的女子鼓起双颊,佯装生气般别过脸去,可眼神又忍不住朝她这侧偷瞟,一副机警的模样。
是她,圭璧楼何掌柜的独女,也是她在江南时的闺阁密友,因爹娘从小溺爱无度,由她放任天性,吃喝玩乐颇有造诣,念书识字则一窍不通。一次将自己的名字写作“又亨”,引得庄灵悦嗤笑许久,再加平日喜哼唧耍赖,此后一直唤她哼哼。
何又亭喜瞧美男,和庄灵悦趣味相投,在江南的时候,两人便经常腻在一起。
“擢玉大选?”庄灵悦坐在临湖搭建的高台上茫然四顾,见四周的岸地上摩肩簇舄,尽是倩妆丽服的少女。
“眷眷,我看你是睡糊涂了。”何又亭瞧她不甚清醒,伸手过来“啪”地一声打在她后脑勺上。
何又亭出手惯不客气,庄灵悦疼得“哎哟”一声,脑后历隔经年却又熟悉无比的痛感让她确信,自己真的重生了。
若自己没有记错,眼下正是元和十六年。这一年,庄灵悦回江南老家同外祖父外祖母长住了一段时日,因此才得了机会参加这年的擢玉大选。
“哼哼。”庄灵悦心中大喜,不管不顾,搂过何又亭的脖颈,将脸贴在她的脸颊上。
“咦——”何又亭双肩微耸,十分嫌弃,在她臂膀下奋力挣扎。
庄灵悦又在她鬓间轻蹭了几下,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放开,扭头去寻姥爷姥姥。
记忆里,这次擢玉大选,惯爱看热闹的姥姥和姥爷也同她一起来了。庄灵悦神思焦灼、翘首以望,很快,便在邻水的另一处塔台上,寻见了二老的身影,他们围着小桌,正同何掌柜相谈甚欢。
“姥姥,姥爷!”庄灵悦欣喜不已,急急起身,站在栏杆处,跳起来朝不远处的两人招手。
姥姥余氏向她而坐,很快便瞧见了她,忙冲她摆手示意,嘴里似念叨着什么,即使听不清,庄灵悦也能料想到她定是在交待自己不要乱动,小心落水。眼眶一热,也不管姥姥能否听见,庄灵悦使劲点着头,大声应道:“知道啦。”
眼下家人安在,密友相伴,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庄灵悦轻吁一口气,生出无尽的感激来,不禁双手合十,向心中虚想出的佛像拜谢。
可一闭眼,她脑海中便浮现出许镌那张脸来。
一想起他,庄灵悦满腔怒恨无处宣泄。
第一世,他虚情假意、将自己诱骗暗杀;
第二世,他将自己强抢为妻、软禁王府,诛杀伯父满门;
第三世,他又持刀要挟,甚至死前都还想拉着自己作陪......
三生三世,阴魂不散,专跟自己作对,简直欺人太甚!庄灵悦捏紧拳头,将身前凭栏想象成许镌的脸,在上面狠狠锤了一拳。
第一世自己已全无记忆,暂且不提,第二世自己势单力薄,无力与之抗衡,也尚且作罢。这一世,纵是天涯海角、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先下手为强、除之而后快,再不给他一丁点伤害自己和家人的机会。
庄灵悦望着远处高阔的天空,在心里恨恨起誓。
“眷眷,快过来。”何又亭见擢玉郎君已在台上站定,忙端身坐好,正襟道。
庄灵悦朗声道好,伸手将眼角的余泪抹去,坐回到小桌前。
“皇帝选妃,圭璧擢君。”坊间流传这样一句话。每年七夕前夜,圭璧楼都会举办盛大的擢玉大选。擢,是爬罗剔抉 、万里挑一;玉,便是颜艺俱佳、德才兼备的郎君。
起初这只是圭璧楼招揽顾客施用的伎俩,而后随着名气越来越大,参加擢玉大选,也成了除科举之外,另一项男子趋之若鹜的盛事。
不论门第、不分贫富皆可报名参加,结果全凭民意,公平公正,无后台黑幕,引得不少京城的世家子弟都跃跃欲试。
科举谋的是功名,不少男子参加擢玉大选则是为了姻缘。擢玉大选结束之后,对参选男子有意的姑娘会递过名帖以表爱意,厌倦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男男女女便将其视作自寻姻缘的重要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