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情深（上）

翌日，暮云岚卯时便起身梳洗，晨光熹微，透过窗纱映在暮云岚的妆奁旁，细碎斑驳。

暮云岚拂着妆奁里零星的钗环，捡起一枝夕颜镂金簪。簪子虽样式朴素简单，也无衬托配饰，却端是柔和而不明丽，清雅而不妖佻，衬着暮云岚清秀的面容更添一分古朴大气。暮云岚微微一笑，想道，就这只吧，应是刚刚好。

步出月华台，暮云岚着一袭雪青色长裙微微曳地，沐着清爽的晨风，只身一人来到暮云姝的寝殿章华台。

时辰尚早，那嫡公主暮云姝向来都是贪睡的，暮云岚只恭敬地立在殿门前，也不让人通报。大抵一炷香的时间，章华台的侧门轻轻推开，宫人方才起身洒扫。

见暮云岚一如既往地立在殿门前，几个宫女太监凑在一旁哂笑道，“咱们这位公主殿下可真是勤勉，你瞧瞧，来的比咱们做奴才的都早。”

“那可不是嘛，她呀，一个下贱胚子，还以为巴结巴结咱们姝公主，就能草鸡变凤凰了，简直是不自量力。”

“不过，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手段，这两个月姝公主确实对她亲近不少，甚至晨起梳妆这些事都让她来做，堂堂一个公主，竟来抢奴婢们的活计，真不要脸。”

“算了算了，她自甘下贱与我们何干，大家赶快去洒扫吧，一会儿咱们公主就要醒了。”那掌事宫女在旁跟他们共同取笑了半晌，方才懒洋洋地将那撮人驱散了。

暮云岚将那些冷嘲热讽尽数听进耳中，仍立在殿前一丝未动。这四年来，她在宫中早已见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最恶毒的言语行为都经受过的人，又怎会在乎这些无关紧要的闲言碎语？

大约辰时初刻，章华台大殿的门终于缓缓推开，明亮温暖的日光照进暮云姝奢华的大殿，一道慵懒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吧。”

暮云岚并没有跨入面前的正殿门，而是同那些忙着端水的宫人一般，从侧门进到殿中，绕过百鸟朝凤的云母屏风，微微躬身来到暮云姝的寝殿。

这是暮云岚向来的规矩，除非在年节宴席上，因有外臣在场而为保皇家颜面，余下的时候她都只走大殿侧门，无论那是宫妃的寝殿，亦或是其余皇子公主的，无一例外。

其实，暮云岚心里明白，即便她不愿，皇后也会为了羞辱而逼她走侧门。与其这样，不如自己让自己低到尘埃里，麻痹敌人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让她们认为你心甘情愿的臣服，这也是这些年，暮云岚在明面上所做的唯一一件事。

缭绕着女儿香的寝殿里，端的是一幅“满鸭香薰鹦鹉睡，隔帘灯照牡丹开”的睡美人图，只见暮云姝倚在黄花梨所制美人榻上，睡眼惺忪。

这姝公主自今日起身之后便恹恹的，似乎是夜里梦到了什么伤心之事，醒来时发现枕上满是泪痕。而更衣时不知又出了什么差错，把自己的贴身侍女狠狠责骂了一通，罚到庭院里做洒扫去了。

暮云岚垂首向她行了福礼，恭敬道，“公主万安”。

暮云姝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径直坐到了自己的妆奁前，冲暮云岚厉声道，“等什么呢，还不过来为我梳妆？”

暮云岚很快觉察出，这暮云姝今日与平时大不相同，她虽然往日娇蛮跋扈惯了，却不曾晨起便如此恼怒，想来应是许多时日得不到萧安的消息，夜里着了梦魇。

暮云岚应声走到她身后，并不多言语，只悉心为她装扮起来。

暮云姝憋着一肚子火气，本想悉数撒在暮云岚身上，不曾想没有得到半句回应，心下又气又恼，于是透过梳妆的雕花铜镜狠狠盯着身后的暮云岚，偏偏见她挨了训斥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她实在忍无可忍，瞧见暮云岚鬓上的镂金簪，终于找到了讽刺的由头。

“暮云岚，你可真是粗陋不堪啊，好歹也是个正经的公主，你瞧瞧你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颜色样式老旧不说，这簪子上竟然随意镂些野草野花，跟那些奴婢村妇有什么区别？你把皇家的颜面放在何处？”

短短几句话，竟让暮云岚在心里冷笑了许多次，面上却仍是一副谦卑和顺的模样。

“还请公主息怒，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形容粗鄙又见识短浅，实在不比公主您天之骄女金尊玉贵。幸得公主心胸宽广，允奴婢日日伺候在侧，奴婢定当悉心听从您的教导，字字奉为圭臬。”

看着暮云岚如此谦卑的模样，暮云姝想要拿她出气的念头终是再次落空。其实，她一向很满意暮云岚对她毕恭毕敬的姿态。曾经暮云岚不知比她高贵多少，现如今在母亲的调教下，却甘愿自称奴婢，做尽了奴婢该做的事，对她俯首帖耳，当真是舒心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