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父亲提拔,拜入了沈府门下。
沈箬第一次见他时,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
裴恒带着机要密件拜见,匆匆踏入书房与父亲商议政务。
那时她在廊下闲逛,一抬头便看到了男人锋锐利落的侧脸。
也正是那一眼,沈箬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快要跳出胸口。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总是悄悄躲在廊下等着他的身影。
他未来,她便失落伤怀;他来了,即使只能远远瞧上一眼,她也会满心欢喜。
那时的沈箬还未及笄,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
见空中的雪花落在裴恒宽阔的肩头,便也悄悄走出游廊,让纷纷扬扬的雪落满全身。
她天真地想,他们两人在同一处庭院中一起淋了雪,是不是就意味着以后可以结下缘分,共迎白头,恩爱到老。
每想一次,她就欢喜一次。
这旖旎的心思,沈箬从未对他人提起。
直到新帝登基,沈府获罪满门抄斩,沈箬父亲当夜纵火自焚,她则在一片火光混乱中撞见了候在门外的裴恒。
男人一身暗金色铠甲,冰冷的甲片上染了大片污浊的血迹,他沉默地看着满脸泪痕的沈箬,凤眸中蕴含着沈箬看不懂的情绪。
这偌大的上京,在沈府陨落后纷纷明哲保身,对他们退避三舍,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朝她伸出了手。
沈箬哭着扑进了裴恒的怀中,铠甲冰冷的触感让她整个人都在发抖,积压在心头的崩溃与无助在这一刻爆发,她肆意地大哭了一场。
后来,裴恒将她安顿在了将军府相邻的别院——落泉院,并告知她,新帝正满城追捕沈府余党。
要想保命,必须藏身于此不能露面。
沈氏全族俱灭,沈箬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便是那从小就走失的兄长。
沈箬哭着求裴恒寻找兄长的下落。
这苍茫与苦涩的世间,也只有兄长的消息能支撑着她活下去。
裴恒应了。
此后便是整整五年,她遵守诺言,一步都未能踏出这个地方。
五年之后的今日,在这漫天的大雪纷飞中,她等来的不是兄长的消息,而是一盏盛满剧毒的酒。
而他,却在将军府外与另外的女子形似亲密,不日就要成婚。
即使裴恒对她瞒得再好,仍有只言片语传了进来——
本朝威名远扬的大将军裴恒与突厥公主的这场婚事,结得不仅是秦晋之好,更是郎情妾意早有端倪,自此两国结盟,荡平四方,迎来的是朝纲稳定、海晏河清。
可,她算什么?
这漫长五年的期盼与情愫,都算作了什么?
沈箬到如今才明白,原来自己年少时的心愿,至始至终都是痴心妄想。
裴恒一直在骗她。
沈箬收敛了眸中的情绪,回身看着秦风:“让裴将军如愿不难,只是在这之前,需要秦护卫回答我一个问题。”
秦风眼皮猛地一跳,额头冷汗直冒:“臣属什么都不知道。”
“都还未开口,秦护卫就知道我要问什么了?”沈箬笑了,紧紧盯着他,“裴恒早就寻到我兄长的下落了,对吗?”
秦风闭紧了嘴,一个字都不肯说。
沈箬也不生气,手里把玩着那盏毒酒,将之送到了栏杆外的飞雪中,回眸又问:“这个不想答,那我换一个。”
“六年前,裴将军屈尊拜入沈府门下,并非是我父亲慧眼识珠,而是从最开始,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对吗?”
秦风大骇,膝盖一软,半跪在了湿透的地面上。
他一面紧盯着沈箬纤细指尖握着的那盏酒上,唯恐她一松手就将之扔下去,一面又回避着沈箬那道温弱却压迫的视线,回道:“沈姑娘恕罪,将军的事,秦风作为臣属并不知晓。”
是“并不知晓”,而非否认。
沈箬懂了。
她不再为难秦风,将那盏伸出檐外的酒盏又收了回去。
裴恒恨父亲,恨沈家,所以委曲求全成了沈府的座下客。
他所求的,便是沈府身败名裂,全族覆灭。
而她被困在落泉院与世隔绝的五年,到今日的积郁成疾、油尽灯枯,又何尝不是他最深的报复。
可,他为什么这么恨沈家?
沈箬想不出答案,也不想去知道了。
人之将死,油尽灯枯,她唯有懊悔。
要是六年前她没有因为贪玩,悄悄溜到父亲的书房外,也就不会见到那日前来拜见的裴恒。
要是在被灭族逃生的那日,她拒绝了裴恒朝自己伸出的手,也许她可以找到失踪的兄长,可以与兄长一起找到家族覆灭的真相。
而非如今站在这登临阁阁顶,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沈箬将毒酒微微举到半空,又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