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墓将父亲安葬。他感受不到饥饿，也没有对食物的欲望。母亲虽伤心却也不忘关心他，端来做好的餐食给他，他却只接过了一瓶矿泉水喝下去，几分钟后又吐了出来。

陈羡不全然是为自己难过，他在想他心爱的乔衿，怀着他的骨肉的乔衿，是如何在他们不见踪影后，把乔爸的尸骨聚敛齐全送去火化，如何把骨灰葬入坟墓，如何跪拜在墓前大声痛哭的啊！

陆诚尧看着对面的男人往嘴巴里填满食物，努力吞咽着。也许是噎到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下子蓄满了泪，一颗一颗泪珠争先恐后地从眼窝中迸出，转眼间蜿蜒了满脸。他向来羞于在人前流泪，便趴到桌子上，低声呜咽着。他抖动的身体带动了桌上的餐盘，引发了刀叉的碰撞声，杯子里的啤酒轻轻荡着。

陆诚尧从医时间不长，但在医院这个环境里，生老病死是平常事。在医生无力回天的时候，也曾多次见过病患家属失去亲人的悲伤。他曾以为自己可以理解他们的痛苦，但在看到对面这个男人的悲怆后，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有些痛苦是没办法感同身受的。

他静静地坐在一旁，一口口地呷着啤酒，等待对面友人平静下来。是的，温暖的陆诚尧在这一顿饭时间内，已经把对方视作友人。他想，这个男人在他面前如此肆无忌惮的哭泣，应该也是把他当做朋友了的。他应该为朋友做些什么，便隔着桌子拍了拍陈羡的肩膀，塞几张纸巾到陈羡的手里。他希望陈羡借着桌子的掩护，在下面把自己的面部清理干净，这样会让他比糊着满脸的眼泪有尊严些。

陈羡接受了陆诚尧的善意。他在一支手臂的遮掩下，快速把眼泪擦干，抬起头来想向陆诚尧表示感谢，却发现陆诚尧并没有看向他，而是让目光停留在酒馆的幕布上，那里正在重播着不知道哪一年的世界杯比赛。

陈羡觉得自己眼光真的不错，陆医生给了身处深渊中的他最大的尊重。陈羡认真地一口一口把菜品吃光，包括陆医生因为他下巴上的几个痘痘而点的沙拉。到后来两人甚至对这陈年的比赛品评上两句——气氛并不算融洽——两人曾各是其中一队的球迷，却总是在即将燃起怒火的上一秒举起杯子碰上一下，再在心中轻嘲自己的幼稚。

比赛结束，酒尽人散，陈羡和陆医生各自多了一个朋友。

两人的关系并不密切却相互信任。两个单身汉，每隔上一段时间就聚上一次，有时喝酒有时不喝，但聊的话题越来越多。两人发现与对方相似的地方很多：身形类似、有运动的习惯，于是有时相约着去打场篮球；都是国内的top2毕业，毕业后都去异国求学，将来也都想回国——如果可能的话。吃饭时遇到上了年纪的老人看不清菜单，都愿意去帮助点个餐，陈羡总是在拿过菜单后才想起自己德语还不灵光，菜单最后还是要转回到陆诚尧的手中；遇到带着导盲犬的盲人，如果不忙也愿意带上一程。

在冰冷的渊泽中遇到温暖的光，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乔衿会遇到这样的光吗？陈羡无数次的想。有时候他甚至想，也许乔衿遇到陆诚尧这样的温暖的人才是命运最好的安排，可自己那龌龊的灵魂又在叫嚣：“不！只能是我！只有我！”

可现在，命运真的安排乔衿和陆诚尧相遇了，“只能是我吗？”陈羡怀疑自己。

陆诚尧，六年前你接受我的邀约，六年后我接下你的战帖，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