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陈羡再次见到陆诚尧的第一句话是：“几点下班？下班一起喝一杯吧！”

不是商量的语气。像是已经确认了事实，只是在补充一个通知。

陆诚尧被引起了兴趣——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锲而不舍的来医院寻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也许是同在异乡，日子太过无聊，医院高强度的工作状态让陆诚尧也需要一些生活的调剂。在给病人做检查、调药，上手术台关了个胸，接收了一个从大监护室转过来的病人，最后复查了实验室后，下班了的陆诚尧跟陈羡一起走进了医院附近的酒馆。

德国的老式酒馆灯光昏暗得很，一进门就是一个巨大的啤酒桶，陈羡差点撞了上去。陆诚尧扶了他一下，触到陈羡小臂上坚实的肌肉。“我擦”，陆诚尧指尖一个激灵，想起护士姐姐的话，立时警醒起来，“老子是直的，别把老子掰弯了！”

保持着安全社交距离入了座位，侍者送来菜单就跑去照顾其他顾客了——德国人工很贵，这种老式酒馆一般不会有侍者在身边等待点餐——这样反而自在很多。

陈羡德语不行，看了两眼就把菜单放下了，“我不行，你来点吧！”见面就自曝隐私？陆诚尧没憋住笑出声来。陈羡回头想想自己的话，也摇头失笑。感谢中文的博大精深，俩人好像瞬间就熟悉了不少。

陆诚尧给两人一人点了个烤肋排，又点了一个奶酪烤鸡，一人一扎店里自酿的啤酒。抬头看了眼陈羡，发现他下巴上起了几个痘痘，又问陈羡还要不要再点个沙拉。陈羡好像对吃什么不是很在意，陆诚尧点什么他都点头。

抬手招来侍者，把菜单递还回去，两人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陆诚尧有点后悔刚才点的都是烤制类的菜品，需要很长时间烹饪，对于两个才第二次见面、仅仅从医生名牌和患者情况知情同意书上知道对方名字的异乡同胞来说，这样空旷的等待不知道选择什么样的话题才能填满。

陈羡好像对这沉默没什么反应。傍晚的酒馆里，工作了一天的人们在这里约会老朋友，认识新朋友，一派人间烟火气。因为来德国后父亲的精神状况一直不佳，陈羡几乎放弃了所有跟外界接触的机会。今晚的陈羡感受到了久违的放松感——耳边的喧闹，虽然是听不甚懂的德语也依然差点让他热泪盈眶，更让他觉得自己尚在人间的还有对面的陆诚尧，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陆诚尧。

父亲走了，他还活着。

侍者的啤酒上得很快。陈羡看到手脚麻利的侍者先把巨大的啤酒桶开关开得极小，缓慢地让琥珀色的啤酒流进硕大的酒杯，在啤酒到了酒杯五分之四高时，突然把开关大开，激出绵密厚重的泡沫把酒杯填满。漂亮！陈羡暗赞道。

侍者显然并不仅服务他们一桌，直到打好了四杯啤酒，才一手两杯地提了起来。扎啤很重，即便是侍者尚属年轻，也不得不稍稍后仰着身体，才能保持住身体的平衡，不至于让啤酒在半路上倾倒在地板上。

他有着日耳曼人的体魄和日耳曼人的严谨，上臂和小臂肌肉都绷得紧紧地，应该是精确地计量过这酒馆里面每一张桌子与酒桶的距离，准确地把左手的啤酒放在陈羡和陆诚尧面前，又让身体旋转了半圈，把右手的啤酒放上了邻桌。随后在严肃的脸上提了提嘴角——大概是日耳曼人的笑容——对客人们说“Bitte”。

陈羡和陆诚尧对侍者点头表示感谢。陈羡在观察侍者的同时，陆诚尧也在观察着陈羡。他的过往经历让他并不能理解陈羡这两天的做法，而陈羡父亲不同寻常的自杀手段也难免让他对陈羡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产生怀疑。埋头苦读二十年，这条命还是有点金贵的。

陆诚尧观察到陈羡的视线并没有在侍者的胸肌和臂部肌肉处做过多停留，性取向应该是正常的。端起酒杯轻抿而不是猛灌，放下酒杯后还不忘伸出舌尖把唇边的泡沫收入口中，品味这酒的妙处，这样的人应该不会与美好的世界为敌，于是他放了心。因为陈羡没有邀请他便自己端了杯，他也没有向陈羡举杯，自顾自品起酒来。

这沉默变得不再难熬。

烤肋排和奶酪烤鸡被侍者用小推车推了过来。陆诚尧在德国读博期间，真心觉得德餐里面烤肋排是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菜品了。大块的猪肋排并不切割，腌制入味后又一遍一遍地刷上酱料，表皮酥脆，内里多汁，无数次拯救了繁重的学业压迫下的医学生的味蕾，和精神。他把这道菜推荐给陈羡。陈羡应该是更需要慰藉的人吧。

在这世上，奇妙的事情很多。两个身处异国的男人，仅见两面却能看懂对方、体恤对方并愿意帮助对方一定算是其中的一件。

两人各自切割着自己盘中的食物，偶尔从共用的奶酪烤鸡里面选出一块，拉出长长的丝，扭上几圈将丝扯断，配上烤盘中的土豆放入口中，安静地享用着晚餐。

陈羡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吃饭了。父亲的离世，母亲的脆弱，让陈羡没有剩余的精力去思考自己要吃些什么。在父亲刚刚过世的几天里，陈羡忙于办理各种手续，寻找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