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痴梦人
她等了会儿,见牛岛若利没继续往下说,便接过话尾。
“你在我们大多数人眼中早已是对岸风景了,所以你看不到风景,就像水消失在水中,这一点都不稀奇。”
“而我之所以觉得你神圣伟大,是因为你离我最近,天才的世界我不曾涉足,没法儿想象你们在那个世界里究竟攀登着怎样一堵高墙,但对我这个普通人来说,你本人就是那堵高墙,我时而会害怕仰望你,时而又觉得只需仰望你,便没有理由不把生命活出绚烂。”
温热气息扑在牛岛若利喉结,温柔话语击中牛岛若利心脏。
她抽手绕到牛岛若利背后,轻轻拍了几下表示安慰。
接着又说。
“过去那段非常灰暗的时间,每次我都是想着你才能熬过去,无论是在全城封锁的时候,还是在病毒爆发的时候,那种情况下,连抑郁症药物都变得流通困难。我们有一个DBSA互助群,每天都有各种人在群里求救。”
抚在后背的手继续拍了几下。
“人的情绪是种很脆弱奇妙的东西,拼命压制不一定会通往强者之国,却一定会遭到反噬。更何况强大不等于压倒一切,剥离所有情绪,仅剩自控力去驱动人生转盘永无止境地往前走,根本就是谬论,谁都需要情绪出口,你也不例外,所以我建议你找个人适当说说心里话,天童不在巴黎吗?”
“在。”
“那你没告诉过他刚才那些话吗?”
“说过。但是天童劝我忘记你。”
牛岛若利的语气有种说不来的愤怒,使柳喻错愕他怎么能把两件毫无关联的事扯到一起,又或者,他怎么能把所有问题的症结都绕回她这边,如此蛮不讲理。
于是原本安抚的手掌变成了埋怨的拳头,朝背后捶了一记。牛岛若利登时疼得龇牙咧嘴。柳喻这才想起来昨晚帮他换衣服时,见过后背那道瘀伤。
“对不起!我,我忘了你身上带伤!”
慌乱爬起来,沙发又窄得经不起这么大动作,牛岛若利被挤掉重心,哐嘡一屁股坐到地毯上,懵圈地看着她。柳喻又好笑又心疼,赶忙也下了沙发,跪在地毯上。
“疼吗?”
她皱着眉,掀开T恤查看后背伤势,牛岛若利却在这时将她揽进怀里。
“疼……”
搁在肩头的脑袋沉沉的,回答也沉重得挤不出一丝氧气,他说疼,不知道是身体疼,还是心里疼,抑或两者兼有之。总之说出来之后,反而发狠似地把柳喻抱得更紧。
柳喻被他抱得骨头酸,直讨饶,“你松松手,我快喘不过气了。”
“真的很疼……”
好像四年后情绪迟来的宣泄,迟来的辨明,原来那时候无法形容的感情,统称为“失恋”。自我麻痹的手段尚且能够阻断疼痛传导,却无法从根源上帮助伤口愈合。
唯有重逢她时才能找到解药。
她自认账地说,“对不起,原是我伤害了你。我没有带跌打损伤的药,这伤多久了,是旧伤复发吗?这里没有热水袋,要么我拿热毛巾帮你热敷一下?”
牛岛若利不搭话,可劲儿抱着她,仿佛又回到昨晚发高烧的痴傻。
“没有用。”
“嗯?”
“我告诉过天童,我既想拥有排球又想拥有你,天童劝我,这事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一个道理,最简单的办法是忘却你。”
“而你拒绝了这个提议。”
“是。”
牛岛若利紧了紧手臂,“我并不后悔来波兰,这儿的经历使我清醒,使我认识到自己憧憬的其实是小时候父亲向我描绘的那个无所不能的王牌形象,渴望不断超越自我,而并非执着于一次输赢,一项运动、一个头衔或者一份殊荣。可我后悔失去你。非常后悔。这就是因和果。”
她被禁锢在臂弯中叹了声,“若利,你难道没有想过让你心怀执念的是四年前那个柳喻,经过时间风化,早就不是现在的柳喻了吗?”
牛岛若利固执地摇头,“我只知道,昨天在洗衣店见到你的第一眼,我还是很想要你。”
“欲和爱完全是两种东西,怎可相提并论,你这样讲无非是需要一个排解对象,可以是我,自然也可以不是我。”
“从头到尾就只有你。”
“……骗子。”
她太冷静了,压根不会为了一两句空话动容。普通人的人生究竟有多少回旋的余地,可以盲目投入一段旧感情,宣告无悔于过去,不计较得失和高昂代价?自欺欺人罢了。牛岛若利却兀自转了风向舵。
“那你现在有交往对象吗?”
柳喻被转得一时糊涂分不清方向,脱口而出,“我没有,不过我听说你有了交往对象,中谷芽依,那期情热大陆我看了,你看她的眼神很特别。”
牛岛若利顿时呆了呆,卸掉手臂力量,瘫坐在地毯上不住地傻笑。柳喻重获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