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卖身

“她的心智不全，像是受了刺激。 ”

“有何法可以恢复？”

“多走动，多经历。回到从前的环境，也许对她有帮助。”

“但是我只有一年时间了。”

“不行，则放弃吧。横竖你不是只有这一个弟子。”

“但这是最合适的一个。”

“那死马当活马医吧！”

对于乡下少女阿秋来说，往事就像一场梦。

可即便在梦里，她也影影绰绰，记住了这一段对话。

乡下来的阿秋站在天下神都——大衍都城凤陵的城门前时，不由得心中惊叹。

巍巍神都以其辉煌之姿，在清晨的霞光中呈现世人面前。

阿秋想：好高大的城门，好有风度的人们啊！

晨雾熹微的路上，无论骑马还是坐轿的贵人，都华丽风雅，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即便贩夫走卒，担果卖浆者，也不像乡下那般粗重急迫，而是一派的有条不紊、从容不迫。

阿秋听师傅讲过一个“君子国”的故事，那里的人彬彬有礼，温文揖让，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在如今的她看来，凤陵就像传说中的海外仙境、君子之国一般。

当然，她没有忘记她是来做什么的。师傅是带她来看病的。

我生了什么病？

师傅冷冷地道：“健忘。”

阿秋摸着脑袋道：“我忘记了什么？”

师傅斩钉截铁地道：“我！还有我教过你的武功！”

其实阿秋觉得……这并不算什么大事。

她向来发自内心觉得，师傅那三拳两脚，不学也罢。

阿秋原本是乡下的孤女，而师傅是个干瘪的老头子，满面皱纹愁容，唯独一双眼睛里偶然会闪出与外型不符的精光。

师傅常说阿秋是他自小一手带大的，但阿秋想破头也想不起来小时与他相处的印象。

其实，阿秋想不起来的不只是师傅，她对于幼时所有事情都没有印象。她的记忆，止步于一年之前。

那时她在乡下一间农家的草屋子里醒来，身边就坐着这个老头子师傅。他粗声粗气地叫她打一段拳给他看，说是他教过的。可是她根本不记得这回事，自然也打不出来。随后她便挨了几下揍。

那根树枝不过筷子粗，打在身上并不是很痛，可她心里莫名便激灵灵地打了寒战，死活不肯再学武功。

师傅拿她没法，便说要带她来京城治病。在去过一家医馆后，便将她带到了凤陵西市。。

西市到底是做什么的，阿秋实则也不大清楚。

师傅也并不多解释，只是道，你去找家店铺，说要卖你自己，其他事自然有旁人处理。

阿秋似懂非懂，问，师傅你不跟我去吗？

师傅的眼中再度露出想揍她的表情，最终却淡淡道，如你这般无用，我跟着你也是浪费时间。你自己保重吧。

阿秋犹豫着，便走向了西市看上去最气派、最堂皇的一家店面。

那家店铺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沉甸甸的金字招牌上写着三个洒脱的大字——“冠义坊”，笔致中竟然还透着几分儒雅风流，想必是京城哪位名人题的。

阿秋一步一迟疑地向店门走去时，听得背后师傅的声音响起道：“阿秋。”

她答应一声：“欸。”

从前在乡下，师傅也是这么叫唤她的，现在听来，是有种既无奈又痛切的感觉。

“若他们不要你，把牌子给他们看。”

阿秋的身形顿了顿，这才想起师傅今日郑重其事交给自己，现今正珍而重之贴身挂在怀里的铜牌。她接过时倒没有多看，只记得上面刻着“刺秦”两个字。

她木木地应一声：“好的。”

很奇怪的，阿秋忽尔有种直觉，身后的师傅就在她答应那一刻，原本佝偻的身形忽而长身而立，而就在她转头回望那一瞬，身后那个矫如独鹤孤松的身影已然极快地没入不知哪条街角巷弄，倏忽而逝，无影无踪。

就像她身后从来没有任何人。

放眼望去，是西市黛青烟碧的千百重飞檐屋脊，每个屋子都像锁着一个故事。正午的阳光直直地照下，阿秋忽然便也觉得眼睛有些酸痛。

她不着痕迹的擦了擦眼角，原本瑟缩的身子，在确定师傅已经离去之后，瘦削的脊梁竟也挺直了几分，随后果断坚决地向着“冠义坊”的大门走去。

虽然卖身之后会如何，她并不知道。但是，从乡下到京城，已经走了千里路。有人非要让她来这里，那么是龙是蛇，总得拉出来看看。

冠义坊的大堂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满堂考究的家具什物，几上焚香。烟雾袅袅而起，其嗅如兰，清雅馥郁。

与环境的幽静奢华相对的，空荡荡的店堂里却是没有半个人影，华贵的楠木柜台后不单是不见掌柜，连个小二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