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血痕

于是胖子也从房顶上坠了下去。

不远处一座废弃旧塔的塔尖，姜霜华隐于黑暗，立在风中，抄手环抱着自己的碎魂，不知在那儿看了多久。她还以为焚英要再拖一阵子，她把碎魂都祭出来了，就等着随时上去补上两剑。没想到真动起手来，他还挺麻利的。

焚英跳到地面上，看着那两具尸体，握着烬虚的手微微发抖。姜霜华却知道，那不是害怕，而是兴奋。他魔的本性发作了。

就在焚英要将两具尸体斩成肉酱的时候，碎魂从天而至格挡开了烬虚剑。空气被强悍的内力触动，一层层波动起来。焚英被这么一震，直接狠狠撞到了胡同一侧的墙上，发髻散了，上好的晴玉簪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望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姜霜华，焚英有些难以置信。他本能地去挡在姜霜华和两具尸体中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违背宗规的证据。可那根本就是徒劳，血液都要流到姜霜华脚下了。

姜霜华看了看满地的鲜血，又看了看拦在自己面前脸色惨白的焚英。他眼底嗜血的猩红早已褪去，杀人时的疯狂也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绝望和颓丧。

姜霜华伸出两根手指轻轻碰了碰焚英的手臂，示意他让开。焚英也没继续阻拦，沉默着退到一边。

幸亏她下来得及时，胖子脸上被砍了好几剑，就差一点眼珠子就被砍爆了。这胖子就是“独眼”。虽然他看上去两只眼睛健全，但另一只眼睛从出生就是盲的，于是大家都这么叫他了。姜霜华掏出一把小刀，麻利地将胖子的双眼剜下，然后把这对眼珠子放入了自己的乾坤收纳袋中。她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剜掉的第多少对眼睛了。

她叹了一口气，转身看了一眼焚英道：“做得不错。”

姜霜华挖掉尸体的眼睛，双手却滴血不沾。破坏尸身乃是有违人伦的重罪，但她站起来那一刻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她依旧光风霁月。焚英并不奇怪，因为他早就知道姜霜华根本不是世人口中称赞的正派至尊。她我行我素，谎话连篇。说是为了他的健康，实则毫不顾忌他每次放完血之后身体的极度不适，好几次他都晕倒在门派内医馆门口。如此拙劣的谎言，姜霜华一开始就不怕被他识破。

不过姜霜华越是如此，焚英越是开心。因为这样的师尊才更加真实。姜霜华的恶，跟他以前所面对的，根本不值一提。如果他朝夕相处的人总是戴着好人的面具，他反而会惴惴不安。就像棉絮里的针，你摸其他的地方很软，但当你放松警惕躺上去的时候，就会被狠狠地扎一下。相反，若是你早就知道棉絮里有一根针，它的位置在哪儿，那你坐上去的时候只会挑柔软的地方，无需担心。

看着焚英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姜霜华忽然想到了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时候。

那是她第一次去秘境，她奉命前去寻找铸剑所用的一种罕见的矿石。

桃坞秘境十年一开，里面并不算危险。相反，里面风景优美，只不过产生的桃花瘴气会致幻。原本的行动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只是有位师弟手欠，不知如何惊扰到了秘境里的神兽。她没有下令撤回，而是命令众人提剑攻打。彼时她刚入门，急于立功，虽然天赋卓绝，但经验不够。一场大战下来，门内弟子竟然死伤过半。剩余的人只好原路返回准备撤离秘境。可经过桃花林时，瘴气骤起。大部分弟子也是初出茅庐，他们刚对付过神兽，连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尤其是对于这瘴气，早已无法抵挡。

然后她看见了此生难忘的场面。

十几个死里逃生的同门，陷入幻觉之后互相刺杀。刚刚还并肩作战的同伴，下一刻就将长剑捅进了对方的胸口。他们面目狰狞，似有几代仇恨一般。残肢断臂四处乱飞，鲜血如雨雾，比桃花林中受到惊扰的花瓣还要淋漓。她御起护体剑气，却没办法帮其他人屏蔽瘴气。她上前格挡开互相屠戮的师兄弟，他们却转头红着眼一同刺向她。招招下的都是死手，她要还击必然会伤着对方，但若是不还击，那死的就是她。

放眼望去，她带来的几十同门，居然只剩她一人清醒。眼看秘境就要关闭，她只有绝望地离开。

那里与外界相通的仅有半空中的一个短小裂缝，每次仅容纳一人出入。就在她准备御剑飞离的时候，一个师弟忽然飞扑上来抱住了她的脚踝。对方的右腿已经不知去向，鲜血染红了半边白色弟子服饰。他桀桀狂笑，拖着她不让她离开秘境。她将人踢开，对方却不断地扑上来。眼看自己离出口仅有一步之遥了，缝隙也即将关闭，她心一横直接朝对方脖颈刺去。

那个师弟从半空坠下，但他的眼神逐渐开始清醒。她不忍回头再看，只是在秘境彻底关闭之前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大师姐！”

她第一次领队去秘境不仅在最危险的时刻抛下了所有同门，甚至还亲手杀死了一个师弟。她不敢对任何人说，只是偶尔在小憩时会幻听到那一声“大师姐”。

焚英刚杀完人时，眼中闪过的一丝惊恐被她捕捉到。姜霜华想，要是当时有人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