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中的沉木香

赵弘打点好行囊，拉着神色恹恹的妹妹，同三人辞行。

他病了很久，本该呆在赵家庄好生修养一阵子，但他眼神十分坚毅，举手投足间已完全是个大人了。

“娘说，要做自由的人。”

杜婉儿早在暗中用杜父给的那笔钱为他们购置了一方田舍，那田舍坐落于长青镇内，依山傍水。

“从此往后，我和妹妹都姓杜了。我们家在长青镇丘云山下，紫竹林中。”

杜弘拉着妹妹跪地，向三人行礼。

“杜弘今日虽力薄，但若今后长成，能独当一面，再遇仙君，必当报答似海恩情。”

少年人眼眶通红，拖着初愈的病躯，带着尚小的妹妹，在晨曦的微光中艰难前行。

他们特意在黎明出发，不愿再见赵家庄的民众。

山灵心撤去后，赵家庄夜晚的妖风便没了，那些害了病的村民也渐渐苏醒，就连那传闻中的妖女，也不知何时匆匆离去了。

时仁招来马车，东方渐明，道旁树丛的绿浅了，一双圆瞪的鹿眼显露出来，随着哒哒的马蹄声缓缓转动。

离章尾山不足百里，纪枝将白嵇喝住，纵深跃下马车，往密林深处去。

玄色衣摆翩飞的缝隙里，一双惺忪的睡眼睁开，“……到了？”时仁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姜尧缓缓摇头，修长的指节掀起垂帘一角，注视着密林中疾行的身影，直到归于寂静。

纪枝加注了三分灵力，绿叶在她身旁极速飞去，眼前的枝条被胡乱切断，一方平滩显现在眼前。

石湖，真让人好找。

前方的水潭不深，潭水呈灰褐色，有汩汩流泻之声，看上去却如一块被切得十分平整的石面，不见涟漪。若不是潭边草木皆匍匐于地，密林中空旷之处又甚少，纪枝还不知道要寻多久。

她右手附于耳际，闭上眼睛开始凝神细听。

密林中有微风穿漏，漫敲枝叶发出脆嫩声响；水流得极轻，仿似许多松针落下凑出震颤的动静，让人辨不清流动方向。

纪枝眉尖微蹙，抬头看了眼天光，密实的叶子也挡不住正午的太阳，她捏起一片花叶，飞旋到石湖上。

叶片在石湖中央开始缓慢生长，一炷香过去，一朵硕大的、开得极艳烈的花撑开重瓣，日光落在花瓣上，化作点点细雨，漾起了石湖的波纹。

“这般久了……”姜尧将盖在膝头的毯子挪开，薄唇抿成一条细线，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一只手拦在他身前，“干嘛？你要去看主人如厕？”时仁嘴里嚼着肉干，一脸促狭地望着姜尧。

……

姜尧身形一滞，抑制不住眼角抽搐。

“哈哈哈开个玩笑，姜兄不必放在心上。”时仁用帕子擦了擦手，将红色锦囊系在腰间，起身便往外走，“抓条横公鱼，最多一个时辰，你若是实在无聊可以在附近转转，不要走太远便是。”

姜尧眼看着前方白袍之人伸了个懒腰，仰面往白嵇背上一躺，竟这般晒起日光浴来。

“不晒吗？”他跳下马车，扶着车辙略有些喘。

正午时分，日头很毒。姜尧受不了，寻了块阴凉处席地而坐。

时仁通身雪白，侧首靠在马背上，日光一打，连脸色都透明起来，唯余腰间一抹红意迷人眼睛。

“你见过花怕日光的吗？”

“纪枝也是花吗？”

时仁睁开眼睛，瞳孔在烈日下缩成极小的一点，半晌，才慢慢恢复。他望向姜尧，一席青衫的人腰背挺直，额头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脸色泛红。

时仁吐出一口气，脑海里开始翻腾，那些记忆如同炼狱之海，全是些灰烬和烧不化的骨头，“她……”

“他妈的！给老子出来！”纪枝扯掉身上用作伪装的花瓣裙，将树叶做的帽子扔到地上，挽起袖子唤来飞叶对着石湖劈头盖脸一顿乱砸，“阳光也给你遮了，雨也给你下了，不吃软要吃硬是吧！横公！再不出来，我填了你的老巢！”

“哎哟……痛痛痛痛痛！”湖面传来轰隆隆的震响，波纹激荡之中，一个红发的女童缓缓从湖中央升起，她手覆鱼鳞，正在拼命挡着砸来的叶子，叮叮当当的撞击声震飞了歇脚的鸟儿。

“没到酉时呢！觉也不让人睡啊——”红发童子一个不注意，被漏网的叶子划破了额角，她小嘴一噘，嘤嘤哭了起来。

纪枝见状，连忙飞身上前，从袖中掏出玉瓶，直接贴到了童子脸上。

“呃……”

眼前人脸隐在浓雾里全然看不清，只余一头墨发披散在肩头，微风中传来一阵阵淡淡的沉木香。童子愣住了，眼睛缓缓地睁大，再睁大，她嘴唇颤抖，磕磕绊绊地喊到：“枝……枝……”

纪枝隐在雾中的笑意突然滞住，手上却毫不迟疑。趁着童子发愣的空档，两根手指上下捏住她的眼睛一挤，一滴莹白的泪顺利滑进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