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识(十一)
,他身体不适,某一瞬间力气仿佛被抽空,脚下没踩稳,径直从高空跌落,耳边传来水桶落地的刺耳声响。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接住了他。他还未看清那人的脸,便一头昏了过去,昏迷前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完了,又要挨打了。
等他再次醒来时,惊讶地发现自己不是躺在冷硬的木板上,而是在一处干净的居所,身上盖着软软的被子。
“孩子你醒了。”一旁的青年笑得和蔼可亲,“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昏睡一觉,再清醒时已然到了百里之外。
他弄丢了一年多来每夜在冷硬木板上伴他入睡的那只飞鸟。
男孩侧着身子蜷成一团,面朝飞鸟的方向,怕抓坏它,小手虚虚握着飞鸟左翼的小小边角,呼吸渐稳。
这是移舟脑中最后关于那只飞鸟的画面。
回忆这一切的时候,移舟面色平静,仿佛在看别人的故事。所有的人和事都那么遥远,像是上辈子的事。
确是上辈子的事了。
但至今想起,体内仍恍若有万千蚂蚁噬咬,窒息般难受。
某一刻,颈上喉咙间仿佛有凉意伴着剧痛传来,巨浪般的悲愤汹涌而至,移舟胸口条件反射性地剧烈起伏了一下,脚下随之一顿。
跟在一旁的烟萝立即扶了他一把,他站稳后,她的手没立刻从他胳膊上拿开,反而更加握紧了,关切道:“你怎么了?”
移舟如坠冰窖,呼吸一寸一寸冻结,周身唯有臂弯处传来一点暖意,他不禁渴望更多的暖。他如同一个独身走在万里冰封中的人,遇见了一簇火。
他的身体还记得两人初见的那个拥抱,记得她的身体有多温暖、有多香软。
此时此刻,他太冷了,太想拥抱这份温暖。
“我……”移舟把目光从她关切的面容上移开,克制住转身拥她入怀的冲动,两手交握,右手拇指在左手手心一圈圈画圆,张了张口,终是无法将“我能抱一下你吗”这句话说出口。
他抿了抿唇,右手拇指重重往下一按,道:“我无……”
最后一个“事”字淹没在突如其来的温暖中。
她倾身抱住了他。这一刻,脑中有个巨大的铜钟一“铛”,震得他无法思考,抬起手回抱住她。明明想把她搂得紧紧的,如此便能从她身上汲取更多的温暖,然而落到她后背上的手却只是轻轻地贴着,像是怕弄疼了她,又像是唯恐自己一用力,怀中的温暖会如梦境轻烟消散。
这五百年间,他刻意不去回想从前,以为那些前尘往事俱已遗忘在滚滚红尘中,殊不知,过去的所有事早已深入骨髓,刻在心上,随便拾起一个线头,立即能扯出一长串过往。没了心,那种疼与冷便从骨缝中钻出,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他整个网入其中,挣不脱,逃不掉。
移舟把脸轻轻埋进烟萝的发髻间,半披散的长发从他肩头滑落几缕,与烟萝的乌发混在一起,乍一看难分彼此。
烟萝两手搭在移舟的后腰间。他的腰抱起来很细,几乎用一只手臂即可圈住,但只有她知道,他的腰腹线条很美,同时也很有力量。
感知到他此时的情绪波动,烟萝唯有双手渐渐收紧,以示她在。
烟萝抱着他,目光看向远方,仿佛在那里看到了两人的曾经。
那时。
春光明媚,繁花烂漫的青丘仙山中。
远处,小小的九尾白狐幼崽们在打滚玩闹,一团一团,如白云,如糯米团。
移舟看着她,右手拇指在左手手心画着圈,局促紧张到面色涨红,声音比这山间叮咚的清泉还要动听。
他认认真真地问她:“我可以抱你吗?”
她第一次遇见这种人。心意相通的两人之间还需要问这种话吗?直接抱呀!
但看他这样,不知怎的,烟萝自己也无端跟着紧张起来:“当、当然可以。”
移舟珍之重之地轻轻拥住烟萝,烟萝亦回抱他。
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般静静抱着彼此,两颗心紧紧依靠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烟萝开口,带着笑意道:“你知道你刚刚在手心疯狂画圈圈吗?”说完,她想起自己之前也曾瞥到过他像这样在手心画圈。
静了半晌,移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那是……得到你的许可之前,我在克制自己抱你。”
啊,这么说来,那他之前也是……烟萝内心狂喜,语气尽量平静:“哦,原来是这样啊。”
两人脚旁,黑色枝芽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悄悄破土而出,顶端开出一朵小花,中央一圈是黑色,外围是暗哑的银色,恍若自高空俯视,乌发云鬟的丽人旋转间散开的银色长裙,舒展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