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如残雪
程仁清找到人的时候,帅家默正坐在湖岸边,背影寂寥落寞,又因着连日的昏迷将醒,周身都透着一股恍惚之感,不说话,也一动不动,只怀里好似抱着什么。
再思及那夜算呆子亲眼看着他挚爱妻子落入湖中,虽是陆嫣然刻意做出的假象,可问题是这帅家默不知啊,偏偏还执着又痴情,呆子一下成了情种,也跟着去了半条命,这几日的咳血量着实是把他和丰宝玉吓得不轻。
因此现在程仁清一见这背影,就放轻了脚下的动作,不想打草惊蛇,万一激得这帅家默一下子想不开跳进去呢?
那天晚上要不是他和丰宝玉拦着这呆子,这呆子可就真跳进去了……
程仁清这般想着,也就一步一挪地缓缓靠近着,正思量是一个手刀将人砍晕带走还是来个泰山压顶将人压倒间,帅家默似有察觉,朝他看了过来。
程仁清还未来得及为自己伸出的手尴尬,就被帅家默那一双了无生气的眼睛震的心下一惊。
不过才几日的时光,就成了这般模样,一张脸清癯苍白,形若槁木死灰,整个人显得空洞又凄清……
程仁清不忍,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帅家默却又将脸转了过去。
见人暂时并无跳下去的意愿,程仁清也就坐在了帅家默旁边,这才注意到了他身上明显被水浸湿的里衣,连头发上也挂着不少水珠,得,看来人已经跳下去过了……
程仁清在内心叹口气,也看向湖面,算呆子依旧没有说话的倾向,可老这么坐着也不是事儿。
于是他看向帅家默怀里抱着的东西,是一双鞋,能让这呆子如此珍视的,主人是谁也明了,“你娘子的?”
他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帅家默点头,一开口也是透着孱弱的喑哑,游丝一般。
“只有这个了……”
这话还让他显得更可怜了。程仁清想说什么,又被帅家默接下来的话打断。
他依旧看着那片无波无澜的湖面,形容可怜,如被抛弃了一般,想来也确实是如此,他的娘子离开了,这人世间,又只有他孤单一个了……再无人会如她那般爱他待他,如同二十年前一样,他的眼里此刻也有了稚子般的茫然。
“我找不到她……”
很简短的一句,却是打开了他说话的匣子,也给他的那些悲伤开了一个阀门,让他得以在受伤的心口划开一刀,好让他暂得些呼吸的气。
那些话总是没头没脑,又如风一般颠倒,但你又能听明白他想说什么,程仁清就听明白了,无非是与当初失了云娘的他一般,尽是天各一方,痴人肠断的凄凉苦楚。
“我把衣服脱了跳的,只弄湿了里衣,衣服是嫣然做的……”
“嫣然绣工很好,我们成亲的喜服就是她做的,七岁之后,我第一次穿那么好的衣服,没有补丁,好看又合身……”
【“碧玉姐,衣服我改好了……”
少年人被捂着眼睛,姑娘从后堂走出来,喜鹊喳喳的叫,明媚天光落在他肩头,他呆呆的闭着眼站在那里,她一定笑了,笑的很好看。
碧玉姐把衣服交到他手里,他接过,看着那喜服,又感受到了那种细致的关心。
回去后,他原本是睡下了的,半夜却又点了灯起来,下床,看着方桌上由他仔细叠好的衣服,小心地伸手,又轻轻地摸了摸,许是满室的红照着,让他的脸也起了些红色……】
“成亲第二天,嫣然把她做好的衣服拿出来,我穿上了,她就给我整理,一寸一寸地,很妥帖,系腰带的时候,她就在我怀里,我一低头,眼里就全是她了……她理完后,就朝我笑……我也笑了……”
【窗外天光正和煦,新婚的小夫妻,眉眼对视流转间,全是天光一般的温柔和暖。】
“每天早上,我出门前,嫣然都会给我整衣服,很乖很温柔,后来我就会抱她了,我抱她,她总会脸红,可也是笑着的,很乖的让我抱……”
“晚上,或者白天,有时候我在一边盘账,嫣然就在一边拿着针线。有一天晚上,外面还下着雨,雨声滴滴答答的,月亮都看不见了,油灯光又没有那么亮,亮的那一盏,还放在了我旁边,我正看着账本,听见嫣然‘嘶’的一声,我看过去,才知道是光太暗,她一下没看清,针扎了手……”
“我放下账本跑过去,她又把手藏了起来,不许我看,说没什么,她没有那么娇气。”
“我听了这话要生气了,她才把手拿出来给我看,嫣然的手很白,很漂亮,指尖像嫩笋一样,可是因为我,细腻的指尖上,有了红点……”
“衣服是我丈田的时候不小心弄破的,弄破了她就给我补,不像我补的那么粗糙,嫣然补的很仔细,关于我的每一件事,她总是很仔细。”
“我看见了很心疼,就说对不起,这实在很没用,她听了就抱着我,反过来安慰我,说她不难过,还很高兴,因为我在关心她,在担心她,还说我对她好。她有时候真的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