勍山倒则舟覆也
《红楼梦》中有言:“病来如山倒。”
而“山倒”自然是石崩川竭,劫数难逃。
梁打开房门的时候,第一次觉乎到了何为地覆天翻。
舛错发生,他惊急一瞬,只来得及跪在地上捞住她的身子。
她疲软的任人摆布,不知人事,梁书舟紧紧揽她在怀里,掌心握住她柔软无力的手,已然感受到了那腕间静脉不该有的“安分”。
梁书舟焦急万分地喊着她的名字,拍打她的脸颊,“池学勍?池池?”
可右手中指和食指并拢贴在她颈侧动脉搏动处,回答他的是一种恐怖的漫长的……
死静。
心脏骤停以后,大动脉搏动与心音展眼消失,所有的生气从她的四肢百骸向外荡析离居,她现在就宛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被扣掉电池的娃娃。
要怎么办?该怎么办!
“砰砰!砰砰!”
梁书舟几乎是极度厌烦此刻自己的心跳居然是这么闹嚷、鼓噪。
取手机,拨打紧急求救电话,外放扩音,把学勍放平躺在地上,解开她的围巾,再一把拨开她羽绒服上的四合扣的时候,电话被接通,是一个懒懒的声音,慢吞吞的说了一声,“喂?”
梁书舟手上不停,松开学勍的裤带,左手掌跟紧贴她的胸骨中下,两手交叠,左手五指翘起,双臂伸直,垂直向下用力按压。
他沉着声音,一字一句很有条理,“患者女,22岁,心脏骤停,没有意识,地址在洛烟区嘉琳别院……”
而电话那头很生气的打断他,“你着什么急呐,说那么快我哪里听得清的。”
至此。
通话中止。
梁书舟抬眼,那双黑森无底的瞳孔里闪过一迹寒光,戾气自眸底翻涌而来。
他俯下身子,扶高池学勍下颌,口对口连续吹气两次,侧耳去听是否有呼吸的存在。
没有。
继续。
没有。
再继续。
胸外按压——人工呼吸——再按压——再呼吸……
是怎样的一场博弈呢?
和死神抢人。
梁书舟这辈子都不曾设想过。
好多次,他满怀希冀的附耳寻找她呼吸的气流声,可是没有。
好多次,他默数着1,2,3,4……只盼着她在下一秒就会辗转醒来,可是没有。
这段时间,好多次,他都在想:不急,散散心情,还来得及。
那现在呢?
他自己的心跳像是成了她生命倒数的钟,每跳一次,他的希望就流逝一分。
“池学勍,醒醒,醒醒!”
沙漏颠倒着,流沙会争相朝着那一个小又狭的细孔溜走。
池学勍小的时候,很爱看这些彩色的流沙,凑过去贴在耳朵边上,还有“沙沙沙”的声响,池棠霖送她的十二岁生日礼物,就是一个棕色的木质相框,里头装了三个玻璃沙钟。
蓝色的倒置走完流沙需要一分钟,粉色的走完则需要两分钟,黄色需要的时间最长,得五分钟。
每次下课放了学回到家里,她总是习惯性的颠倒相框。
一分钟。
两分钟。
五……
沙漏颠倒着,流沙总会争相朝着那一个小又狭的细孔溜走,除非,有什么东西拦住了它。
池学勍的呼吸恢复在梁书舟神经紧绷到极致最不敢松懈的时刻,当她的胸廓开始浅浅起伏,梁书舟怔了一瞬,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最美的弧度。
而那个金色沙漏在某一天,再也流不动了,被学勍摆在了窗台,阳光明媚的时候,上下两个玻璃沙池里的金色流沙闪着细碎的小小的光,金灿灿的,很好看。
单独联系康城市医院相熟的一位医生朋友,梁书舟很快得到了派出救护车的反馈。
池学勍被推进抢救室的时候,他不得不松开握着她的手,他沉默着,双臂无力的垂在身侧,肩膀沉下来,背影看上去显得十分颓废。
高酌言闻风而来,车子开的飞速,赶到医院的时候,梁书舟还在站着,他秉着一口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被挂电话?”
这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当生命热线挂断了生命的求助,宝贵的生命要由谁来守护呢?
梁书舟缓缓抬头,眼睛黑沉沉的,声调低到毫无人情,“麻烦你了。”
他要为此负责,她也是。
凌晨天亮的时候,池学勍发起了高烧,挂了两瓶的水,才转为低烧,只是烧个没完,脸色通红,唇色惨白,卷起了皮。
入夜,她开始皱着眉头,应该是在做一场不好的梦,喊了很多人——
“爸爸”“妈妈”“姐姐”,还有他。
不过很模糊,他不是很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