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

日照西斜，层云跌宕。

天边铺过一抹火烧云，将镇国公府笼罩在一层橘色光芒中。

平宁乐呻/吟一声，从寝床上悠悠醒来，顺手丢掉伏在额头的物什。她按着床榻轻轻坐起，怔怔地盯着屋内陌生又熟悉的摆件。

床边矮案上，有一玉石镂空莲花熏香炉，其上萦绕着几缕白雾，平宁乐吸了戏鼻子，清新淡雅，是她最爱的茉莉香。倚窗而放的紫檀妆台上，立着一面铜镜。再往外，是一张绘着竹君子的曲屏。曲屏之外，是......

“小姐，您醒了？”她正想着，耳边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随后是轻斥，“哎呀，您怎么把额头上的热毛巾丢掉了。”

平宁乐恍然回神，她凝神望去，一个梳着双环髻、穿着浅桃色高腰窄袖襦裙的侍女端着水盆，气喘吁吁地绕屏风跑来，是桃枝。

桃、枝。桃、枝。桃、枝。

这两个字不停的在脑海中盘旋。

平宁乐想不明白。她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回到了镇国公府闺房，且看到了在流放路上为保护她而被压囚官兵蹂/躏至死的，桃枝。

她眼神朦朦胧胧，透过侍女的双环髻，仿佛再次看到桃枝赤/裸着身子躺在子午道边的惨状。桃枝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用力地扯起一抹笑，努力安慰着她，“小姐，别怕。”

思及至此，平宁乐不禁悲从心来，眼眶瞬间湿润，泪水顺着脸庞流下。

“小姐，您怎么哭了？”桃枝急忙放下手中东西，拿着一块棉绢往她身边贴去。

平宁乐一把握住桃枝准备为她擦拭眼泪的手，低头喃喃自语，“桃枝，桃枝，你没死对不对？”

温暖柔软，这触感如此真实，让她不忍释手。

“我也没死多不对。”蓦地，她扬起那张苍白的脸看向桃枝，眼中闪过一丝祈求。

桃枝被吓了一跳。

近日乃中伏天，闷热潮湿，酷暑难耐，惹得小姐总是食欲不振，精神萎靡。

小厨房每日用尽心思钻研食谱，只为小姐能给点面子，吃下那么几口。今个的晌午饭是槐叶冷淘和酥山，凉食冷饮，甚合小姐胃口，小姐足足吃了一碗呢，虽然只是个小碗。

谁知这么吃，下午就出了坏事。吃完晌午饭的小姐回屋倚窗看了几页书便到寝床午憩，并撵她去隔壁偏房歇着。待到未时末，她前去唤小姐起床，发现小姐斜躺在床上，双眼紧闭、满脸潮红。她急急去前院喊女医来为小姐诊治。

女医先查看了小姐当时状况，随后握腕切脉，并向她询问近日小姐的衣食住行，沉吟顷刻道：“小姐本就有胃疾，此次贪凉，寒湿之邪留于肠胃，引致轻热。不过无甚大碍，药毒三分，我先不予开药，你且以热巾敷小姐额头，应能起效。若晚上仍在发热，你再寻我。”

“无甚大碍，无甚大碍，无甚大碍？”桃枝嘴里念叨着这个词，迅速将手从平宁乐的手中抽离，又将她按到床上继续敷上热毛巾，转身就往门外跑去，“小姐这都热得说胡话了，怎么会无甚大碍。”

平宁乐看着桃枝慌忙离去的背影，抬手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好痛！”她眼角沁出一滴泪，心底却满是欢喜与庆幸。

幼年时期，她总是梦魇，阿娘将她抱予怀中，哼着歌谣哄她入睡。阿耶坐在一旁，唤她乳名，温柔地同她讲：“小月靖，如果梦到不好的东西，你就猛掐大腿，然后你就会被疼醒，就从梦中脱离啦。”

“阿耶，如果不疼怎么办呢？”彼时的她睁着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

“如果不疼，就多掐几下，或者等阿耶阿娘来救你。”阿耶刮了下她的鼻子，笑着打趣道。

阿耶，我掐疼了，那些都是梦对不对？

平宁乐手捏着被角，抽泣着。她也不知，这会脑海中杂芜的记忆，到底是曾经，还是噩梦。

或许都是吧。曾经，就是一场噩梦。

橘色日光顺着窗棂直射进来，还带着一缕微风，平宁乐恍惚地看着床边随风飘起的鲛紗帷幔，在漫屋的茉莉花香中失了神。

女医拎着医箱跟随桃枝急速赶来，看着平宁乐苍白的面庞，失神的眼瞳，她心中猛得一颤。

这情形，望闻问也不需要了，她急迫地拽出平宁乐的右手腕，食指中指无名指分别按在其寸脉关脉尺脉上，细细诊察。

除了肝气郁结，无甚大碍。

她又拉出平宁乐的右手腕。

除了脾胃不和，还是无甚大碍。

她探了探平宁乐的额头，又与自己的额温作对比，体温此时也是正常的。

但是看着平宁乐自始至终呆滞、无动于衷的模样，女医觉得，一定是自己漏了什么，可是左看右看，她始终找不出具体问题。

桃枝看着女医这一系列算得上行云流水的操作，还有面上掩不住的疑惑神情，颤抖着声音问：“女医，小姐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