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星沉夜寂山无数,月如雕弓寒鸦渡。
缠金香炉里,紫烟升腾缭绕,层层轻纱掩映的床帏帘幕中,萧郁均昏昏沉沉间,又做了那个梦,梦中场景光怪陆离,却都有着同一个开场。
尽管是梦中,可萧郁均依旧能清晰感受到,回溯里与苏文惜初见那天的晨光明媚,而彼时她穿着没有品阶的粉衣,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只是规规矩矩将丝绸献到他的手中。
乌发挽起,低眉敛目姿容深静,气质又如泉水清冽透澈,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她的过去,望着苏文惜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萧郁均摩挲了一下手里的丝绸,复又询问这精妙绝伦之作是出自谁手。
梦里的初见到此就戛然而止,再之后是身着一袭四品青衣,如亭亭林中竹的苏文惜,可今日的梦中,那青衣却是凌乱不复严谨,而六钿也已歪斜。
萧郁均仿如一个透明的魂体,看着眼前是漫天风雪交加,压弯傲竹却不折她风骨;缘何如此狼狈?梦中萧郁均尚未来得及困惑,画面一转,风雪消弭,重重黑暗将他罩住,云阳狱中,一排排铁栏杆里锁着的,是苏文惜。
她抱臂跌坐于角落,似有无声的悲在弥漫 ,萧郁均不禁想要靠近,却被铁门拦住。
梦境的最后,是苏文惜的抬眸,她杏眼泛红显然哭过一场,目光与萧郁均直直对接,双眸颦动间闪烁着恨意与莫大的痛苦,如钉子将萧郁均钉在原地不得动弹。
“哈——”
刹那间心神剧烈颤动,如出窍的灵魂一下子被打回去一般,萧郁均直接惊醒,坐直于床榻上,他双眸带着刚醒转的空泛,与茫然若失,在平复了片刻不稳的呼吸后,他嗅到房内那甜腻到发闷的禅木香后,不禁烦躁的呼道:
“来人——”
宫人仓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房内熄了烛火,因此一名宫女提着宫灯快步走了进来后,恭恭敬敬的询问着萧郁均:
“大人有何吩咐?”
萧郁均指着角落里的缠金香炉,沉声道:“换成安神香。”
“是,”宫女正欲去替换香炉,动作间悄然看了萧郁均一眼后,不由诧异:“陛下,你怎的出了这么多汗……”
初闻宫女所言,萧郁均还有些不解,他伸出手去触摸了一下自己额头,直到指腹顷刻间被薄汗给浸湿后,他这才怔然察觉,自己出了一身汗。
只是一个没头没尾的梦境,哪怕在今夜之前,他已经没有缘由的连着做了好几晚与苏文惜有关的梦境。
可今夜的梦境却是如此真实,仿佛真的发生过一般,至于梦醒过后自己为何如此失态?萧郁均感到十分不解。
“换完香就出去吧,”萧郁均冷冷吩咐后,那名宫女也不敢耽搁,动作利索的将禅香换成了清淡的安神香这才告退。
房内又空寂下来,萧郁均望着那一点摇曳的烛火,心底不禁生出一个念头,既然苏文惜如今已经这般影响到他的状态,何不直接解决这后患之忧,将她杀之?左右只是一个小小的官员,网罗个罪名就能轻易处死。
夜幕下,萧郁均扶着胀痛的额头,压着心底一团乱麻的思绪,陷入长久的沉思……
*
次日清晨,昭华殿里宫人们三两分布,安安静静各司其职,直到璘王没有通报的直接到来,让这些宫人毫无准备的仓皇起来。
“不用通报,”萧郁均抬手制止了宫人欲向里面通报的动作,快步走了进去。
昭华殿内,刚采摘下的洛神花还沾染着今晨的雨露,乖张的吐露馥郁芬芳,丝毫不见失去根蒂的颓态。
而如今的安阳长公主萧音暮,好似一只被捧在掌心娇宠的猫儿一般矜贵,正斜斜的躺在榻上,云鬓生乱,金钗歪斜,伸出榻边的脚尖如蜻蜓点水般在一顿一顿,双手捧着一只芙蓉白玉盏,于阳光下细细打量着,雍容华贵的面容上挂着一点满意。
听到脚步声,萧音暮没有移开目光,只是皱眉呵斥:“本宫不是说过不要进来吗?”
萧郁均阔步迈了进步后听到她这般言辞,薄唇挂起笑意,语气温润道:“连我也不让进吗?”
萧郁均倒是习惯了她的这份娇纵,如今谁人不知,安阳长公主是皇后的独女,身份尊贵,从小到大都受帝后爱宠,养成这般娇纵矜贵的样子也是情理之中。
听到是萧郁均后,萧音暮终于舍得放下那精雕细琢的芙蓉白玉盏,起身靠在窗边,仰面望向他,带着揶揄的笑意,上了胭脂的红唇轻启道:
“表兄怎么来我这了?”她在萧郁均面前,连自称都省了。
“长公主心思玲珑,应能猜到几分我的来意,”萧郁均毫不见外的坐至榻边上,伸手将萧音暮宝贝的新宠芙蓉白玉盏拿了过来,于手中把玩着。
萧音暮倒也不在乎自己的新宠在他手中有没有什么风险,哪怕摔了碰了也不会在意,她只是又慵懒的半躺了下去,用手拖着腮好似假寐般半阖着眼,思忖片刻后突然坐起身望着萧郁均,自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