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太子加冠之年，曾有一回随军出征，那是他第一次和相里云书真正意义上的并肩作战。

战场上刀剑无眼，风里全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李长淮手握长枪，寒风吹在甲胄上，像冰敲击的声音。

即使在来这里之前就知道手上会沾满鲜血，等真正将枪尖刺入敌人胸膛的时候，李长淮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听见皮肉撕裂之声，他知道每杀死一个敌人就会让一个家庭从此永被阴翳覆盖。可是家国就在身后，如果他不这么做，受苦的就会是自己的百姓。

倘若有朝一日……

若是世间再无烽火该有多好。

只是那遥远的一日看不真切，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有实现的机会。

第一天晚上，李长淮在火边坐着，天南海北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想着想着，好像手心又湿润起来，就跟白日里沾了血一样黏糊糊的。

李长淮茫然地走开，逐渐走至一处没有兵士的角落，在没人看到的地方，一滴眼泪悄然滑落。

“殿下……”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李长淮本是应该直接推开眼前人的，也许是这一天的经历实在让他没了力气，他任由相里云书抱着自己，眼泪洇湿他的胸膛。

“长淮，我在。”

李长淮想开口，情绪过度激动的情况下竟不能成句，断断续续的。

“不是你的错，殿下……”相里云书手臂用力，就像这个人本来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分离一时半刻就会要人性命。

“战场就是这个样子的，你不杀别人，就会让自己丢了性命。何况我们不是只为了自己，还有无数的百姓等着我们的捷报，等着我们打了胜仗，好让他们过更好的日子。”

“所以不要怨恨自己，殿下，你做的很好。”

“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李长淮止不住流泪，单薄的肩微颤让他看起来更加脆弱。

相里云书只是看着太子流泪，胸口就像是被人刺了一刀似的，心疼得不行。

“殿下已经做得很好了……”

李长淮第一次上战场就大获全胜，杀敌之勇猛让军中不少将士钦佩不已，他们都说只要瞧上一眼太子殿下的英姿，怕是一生都很难忘掉了。只有相里云书知道李长淮做到这样要克服多少，他记得那天晚上小殿下哽咽不能语的样子，想一回就让他心疼一回。

人人都说太子命好，生来就是天潢贵胄，今后也只需等着至高无上的位置接到自己手中的那一天。

李长淮只是笑笑，并不发表自己的看法。

相里云书每回听到这样的言论都恨不得能冲上去跟人理论，旁人只见到李长淮轻松的那一面，却不知道每天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所谓位高权重的太子殿下。

李长淮不以为意，他说人不能太贪心，既然得到了很多人艳羡的东西，那付出代价也是应该的。反正悠悠之口如大河决堤，那不如只顾端正了自己，旁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大不了装作没听到就好了。

李长淮爱笑，有时是真心，更多的时候却像是为了掩盖自己。

有很多事他都藏在心里，即使面对相里云书这样亲近的人，有的话也是没办法说出口的。

所以他即使好奇，也无法向某个人追问。

是什么时候发现他的秘密，又是什么时候，对他生了别样的心思。

十五岁的那个晚上，相里云书想说却不能说出口的话，藏在锦盒中的发簪，李长淮从不肯答允。

他无数次动摇，最后还是收起心思，故作不知。

北燕只有一位太子殿下，就不会有能与世子相配的公主了。

王皇后生下自己唯一的孩子之后便香消玉殒，皇帝向她许诺，说会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他们的孩子。

李家的江山，最后要交到王皇后的孩子手里。

知道王皇后诞下公主的人被皇帝不留痕迹处理掉了，皇帝抱着孩子走出殿门，告诉百官自己得了皇子，要大赦天下。

李长淮，他和王皇后唯一的孩子，理应从自己手里接过李家的一切。这是他答应过的。

年岁渐长，李长淮越来越像自己的母亲，每当看到熟悉的音容笑貌，皇帝都以为几十年的离别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太子性情温良又自幼聪慧，通五经善六艺，左太傅说这是他教过的门生里最让他满意的一个。

皇帝很欣慰，只有一个孩子又如何，他的孩子已经是世间难得。

“会怨恨父亲吗？”他问过李长淮。

那时太子年幼，枕在他膝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喊着父皇。

“好孩子，安心睡吧。”

皇帝慈爱地摸摸自己孩子的头，“朕会为你把前面的路铺好的。”

一切都是要有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