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怠慢
小镇的晚饭一贯早,又受了白昼冬长夏短的影响,夕阳还悬在地平线上渲开一片橙红时,二楼就传来了刘姨的吆叫。
有位顾客期望的收伞日期在周末,孟聆竹今天刚拿着打包好的伞具出去过一趟,溪谣镇没有通快递的条件,寄件便要寻往邻近的县城,不远,驾轿车来回半小时多的路程。
再回来时已是日头最晒的点,便没再出门,一直在坊里伐竹,制伞。
沈逾白在二楼,余光始终漫不经心地朝一楼瞥,没等到人,便径直下了楼,倚在楼梯口的墙上唤她。
终于将最后一段骨架劈完。
久坐让身体泛一种疲乏的酸,孟聆竹听见他的低声,随即撑着台面站起,松了松僵硬的肩骨。
油纸伞是一项细致而漫长的手工,一把油纸伞的完整制作周期大约在一到两周不等,像她工作台上铺开的这些竹骨,看着虽多,不过是繁琐周期中小小一段进度。
刘姨正将最后一道菜往桌上端,望了眼她身后去而复返的沈逾白,会心一笑,随口道:“筱筱今晚不留下吃饭呢?”
“嗯,筱筱替我削完竹就回家了。”
手里还残留着些抖落不去的竹屑与泥垢,孟聆竹到卫生间仔细地清洁完手出来,恰好和准备去厨房取碗筷的沈逾白迎面撞上。
一眼就落在他缠着纱布的左手,孟聆竹惦念着如此约束取物不方便,跟在他身后进了玻璃门。
沈逾白没留意她的路线,单手从橱柜里取了两块碗,洗完不久的碗壁上还挂着晶莹水珠,马上就在洁白的纱布贴上洇一团深色水迹。
又取下悬在架上的饭勺,本欲独立完成米饭的装入。
身后突然响起轻柔的嗓音。
紧接着,手里的饭勺就被从旁插入的力道径直夺了去。
“我来帮你。”
电饭煲的打开蒸腾起冒谷香的热气,孟聆竹舀了满勺,沈逾白顺势换只手端起瓷碗,自然地接下这一勺米饭。
一舀一接的配合还算默契,只是在盛他那碗时,孟聆竹只惦记着病号得多吃,而高估了小碗有限的容量——
有几颗粘连的米粒被挤出了容身之处,从盛得满当的碗边掉落,先借了沈逾白的手背缓冲下降的速率,又在重力作用下跌落,不偏不倚地黏上了他熨烫平整的衬衫。
这时候重力失效——
黏得牢固,不掉了。
气氛有片刻的凝滞。
孟聆竹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里的饭勺,再低头与岿然不动的米粒对视,目光的上下逡巡间,开始后悔起自己一时兴起的“热心肠”。
但,尴尬往后稍,目前紧要——
固有印象中,处于休养期的病人身体都称不上强健,孟聆竹想起稍前自己打开煲盖的那一下,刚蒸好的温度并不在人体所能接受的最适范围内,烫人且有淡淡烧灼感。
生怕眼前这个病人会因为自己无心的失误就烫化似的,孟聆竹忙将他还捧着的瓷碗移开,拉着他摊开的手心检查“伤势”。
他手背白皙宽厚,衬得那周边一点微红格外小块。
就算没有肉眼可见的烫伤,孟聆竹也不敢怠慢。
水龙头被按到最大,冰冷的水自相握的手掌上流过,能抚摸每一寸皮肤的冲势。
见着凉水能达到降温效果,孟聆竹才稍舒口气。
一通折腾,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她以目为尺测量番,最终用实践证明理论是准确合理的——
伸手便能悄无声息地触到他衬衫。
捻了那一团黏软东西就迅速往回撤手,毁尸灭迹完毕,孟聆竹若无其事地侧身掩住。
“好点没?”
伤者面色平静,好似并未发觉异动,“无碍,你夸张了。”
证据既已消除,回答语气都能硬三分,“对待病人的事,我可不觉得是小题大做。”
“不是小题大做,那是什么?”
沈逾白垂眼,不露痕迹地从她背向身后的那只手上滑过,带着点兴味哦了声,猜,“小企鹅的限时返场?”
留在这揶揄她手抖呢。
若说上一秒还在为自己是否误伤到病人而忧心忡忡,下一刻,孟聆竹的不怀好意探出了头。
本来还按着他被米粒袭击的那块皮肤在水流下降温,她松开沈逾白的手掌,顺势关掉了水龙头。视线下移,凝着他已然恢复正常颜色的手背皮肤,唇微启,吐出的却是与温柔相悖的流畅瞎话。
“这伤势瞧着有点严重,你还在休养期,抵抗力多弱,万事谨慎为先。”
心虚还是刻意,她温柔的嗓放得极轻,“我看还是要上个药才万全,最好再包一层纱布,保护措施得做全。”
说着也没等沈逾白反应,自顾自地往客厅外走,一副欲取医疗箱的架势。
如何不窥见她胡言乱语下的顽劣心态。
沈逾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