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洛阳城西山上的大小洞天道观不少，年节过了祈福之人越来越多，最为富饶的驱鹤观自然香火鼎盛，不论富人穷人，都会去求一张平安符。

韦真在观外排了一个时辰，才求来了两张。她身旁的男子道：“就为了这个，命人上霍山向左慈仙师讨几张就好了。”

“那怎么行，贵在心诚。”韦真将东西收好。

两个人沿路下山，在山脚处恰好碰到了几个归家的采石人。石料被装在车上停在门口，有一对像是父子俩，进了草棚之中顺势就坐在地上。

妇人从屋子里出来，拿着生锈的茶壶添了两碗水，父子俩接过一饮而尽。老人看到路上的两个人，主动笑着说道：

“你们是去拂水观里烧香的吧，求什么的？那里最灵的就是求姻缘了。”

妇人嫌弃道：“什么眼神，一看就是夫妻俩，求姻缘不是多此一举。”

韦真解释：“这是我的表兄。”

曹叡微微侧目。他长在养母膝下，也同先帝不怎么亲，对血亲这些概念太过陌生，听见这个形容忍不住笑了。

他率先走上前将腰间的酒囊解下来递给老人，笑道：“老伯累了吧，不嫌弃喝我的。”

老人接过酒囊，在自己的破碗里倒了几两酒，晃了晃，“小老我多说两句。你们要下山，就别等天黑了，这一黑下来，城郊乱得很。”

说完一叹，“天下好不容易太平了几天，突然又有什么蜀啊孔明啊打仗，还差点把咱魏国门户都拆了，闹的人心惶惶，日日有流民往西山上跑。如今去了道观，怕是都忙着先求平安了。”

诸葛亮突然出兵北伐，连收三郡。且不说是一个新登基的天子，换做其他君主，想来也是巨大的耻辱。韦真偷看了一眼曹叡的神色，见他面色还算平和，心中轻叹。

西山山脚下水光和天色相浑，正是好看的时候，曹叡只顾下山，顾不上什么景色。

“我还是皇子的时候，经常待在宫外……如今的洛阳几乎已经和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这山上从前有一个老道，特别爱钓鱼，我同他一起在洛水旁垂钓，往往鱼都是先上他的钩。他用鱼骨卜卦很灵。我登基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刚刚采石匠所说，怕也是他的心结所在，韦真道：“你已经是天子了，哪里会有什么事真的难倒你的。”

此时已经到了洛水旁，四周来踏青游玩的人不算少数，潮涨了也不曾散去。曹叡借了一片孤舟，随着水流缓缓向东驶去。

曹叡独坐在舟前，问道：“还有一件事，在大将军和司马公面前，朕的话已经说出去了，你说你想要个什么封位好？”

她伫立凝思几弹指，“陛下所言，不过为了给太后和天下交代。此时太后已经回宫，何必……”

曹叡身形未动，但还是拿出了极少施与人的耐心向她解释，“朕马上要亲征长安，洛阳不能乱。若在太后这件事上一点说话不算话，会让宗亲以为天子连一个威逼到自己头上的拥立传闻都压制不了。此后趁朕不在洛阳的时候，怕是会再有人借机让太后拥立外放宗室成真。”

韦真只能继续道：“太后与陛下如今之境况，已是群臣所求最好的局面。只要陛下和太后相安无事，他们不会在意太后的一个女侄入不入后宫，有没有真的血亲相续。”

曹叡闻言笑了一声，回身走到韦真面前。

“你又不是朕，你如何会真的明白？”

“我从接过立储诏书起，父皇告诉我，百姓疲敝，国有强臣，吴蜀环伺，我又如何能不看重？”

“原本君无戏言，你没机会和朕谈条件，机灵也不是这么耍的。”

“我只是想取回自己的东西。”

哪知曹叡意态平静，问道：“那你拿回来了吗？”

韦真愣了愣，随后摇摇头，“没有。”因为泄气声音越发低了，“我已经几番去问，那太守死了之后已经举家去了陇西……”

她正说着，眼前的人朝她张开手。

韦真感到天地静止了一瞬，阖着眼再睁开时，她知道自己赌赢了，却不知道自己心化开了一块。

这一刻，在他面前，所有诚惶诚恐、用来矫饰逢迎的词句都烟消云散，她感受到平静的温热从心流到眼底。

曹叡徐徐回望她。

“观音像前，甄元仲所说，还是作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