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昏昏沉沉,半梦半醒。
卢道宛好像是在做一个梦。
大雪飘然而下,积满街道,车马只能艰难地前行。大梁京城地处江南,鲜有大雪,只有一年雪积三尺,京城及京畿数县冻死无数百姓,路有饿殍,哀鸿遍野。
信德二十八年。
皇帝结发之妻,太子生母,卢皇后薨逝。
“皇后仙逝后,太子今年又连生了几场大病,身体愈来愈差了。”
“太子本就体弱多病,月前钦天监启禀陛下,太子命贵而身弱,想要化解,需要加冠前不能见异姓男子,以防冲撞。”
“那太子难道不读书了?堂堂东宫储君,若是连太傅都不能见,可怎么办?”
“所以陛下请了皇后母家,也就是陆川卢氏的那位女家主入宫,为太子讲学。”
“我听闻卢氏乃是蜀中第一士族,就连女子也自小读书,这一辈的家主,竟也是个女子,为了执掌卢家,在佛前立誓,此生奉道,不婚不嫁……”
“就是这位!听说今日便要抵达京城了……”
宫女的议论声自远处传来,车轮吱呀,碾过厚厚的积雪。见到贵人车驾自远而来,宫女们立刻噤声,低头继续扫雪。
卢道宛静静坐在车内,听着外面的声音,不发一言。
马车在宫道上前行,行至一处,忽然加快了速度。
卢道宛微微皱起眉头,道:“发生何事?”
“不……不曾有事。”在车外随行的宫女连忙道,“经过冷宫,车驾稍快,请大人稍安。”
卢道宛的眉尖却没有舒展开,她伸出手,将车窗上的帘幕微微撩起。
朱红墙壁早已斑驳,结满乌黑的苔痕,寒风从空荡荡的宫室中穿堂而过,阴森怒号,显得愈发可怖。
皇家冷宫,向来埋葬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宫廷秘辛,卢道宛不欲生事,便要将车帘落下。
便在此时,车驾骤停。
卢道宛被甩得向前微微一倾身,用手握住了车内横木,方才稳住身体。随行宫女的惊叫声已经在车前传来:“放肆!”
卢道宛倾身向前,拨开车帘,道:“发生了什么事?”
“砰!”一个半大少年被数名侍卫一头掼在雪地里,少年浑身的肌肉紧紧绷起,像一只被绳索制住的恶狼,暴起的力量被侍卫们的鞭子狠狠捆住,在他的肌肉上留下一道道勒进肉里的伤痕。
几名宫廷侍卫喘着粗气,似乎是追着跑了许久,直到此时制住少年,才得以狠狠喘一口气。为此,他们也将心中的怒火直接撒在了少年身上,硬底官靴狠狠踹下,少年被踹得在雪地上翻滚了起来,“砰”的一声,头重重磕在了朱红的宫墙之上。
随行宫女们低声喝道:“贵客在此,不得放肆!”也不知是对宫廷侍卫们说的,还是对贸然闯出,惊扰车驾的少年说的。
侍卫们听得此言,忙躬身避让,连连口称得罪。
厚重的车帘微微掀起一角,卢道宛道:“这是什么人?”
随行宫女连忙答应:“回大人,这是……八皇子。”虽然口称皇子,但宫女们语气之中,明显没有什么尊重之意,反而带着一种不自觉散发出来的轻蔑。
听到这个称呼,再看到宫女们的态度,卢道宛心下顿时了然。
八皇子,闻懔。
听闻当年北蕃草原八部战败,曾献蕃女入宫,极得信德帝宠爱,甚至生下了一子。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失宠于帝心,被打入冷宫,连带着那个诞下的皇子,也湮没在了宫廷旧事的尘埃中,再也无人敢于提起。
不想这个皇子,居然还活着。
卢道宛垂下眼睫,透过车帘掀起的这一片空隙,静静打量着八皇子闻懔。
此时闻懔已经被侍卫们死死按在地上,少年人单薄破旧的衣衫下露出结实有力的线条,像一头蓄势待发,被陷阱困住的虎豹,不住地挣扎着,周围的侍卫几乎按不住他,只能狠狠将他的头按进厚重的雪里,欲使他彻底窒息。
卢道宛的手指轻轻落下,车帘也随之慢慢垂落,道:“走吧。”
她这一次入宫,只是为了信守誓言,为故去的姑母卢皇后护持太子,直至太子成年继位。
其他人的爱恨情仇,与她并无关系。
车轮再次吱呀呀地响了起来,在厚重的雪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辙印。车驾继续前行,从侍卫们与闻懔的身边驶过。
见贵人车驾前行,侍卫们终于回头看向八皇子闻懔,有人狠狠啐了一口:“跑?还敢跑?你再敢往外跑,惊扰了贵人,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闻懔的手指紧紧攥成拳头,知道自己无法逃脱,只能默默忍受,裸露的皮肤上满是深深浅浅的红紫冻疮,看起来分外可怖。
侍卫们犹不解恨,一鞭子甩在闻懔身上,继续啐骂道:“你那个病痨鬼娘,前日就出气多进气少了,怎么今天还没死,半截入土的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