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
寒食过后,天气渐渐热起来。彼时朗月在天,轻风微拂,时起时伏的蛩鸣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分外刺耳。
“休元,你睡在这儿做什么?”谢混攀到阁楼顶上,发现王弘正闭眼躺着,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生闷气。谢混也不啰嗦,在他身边并肩躺下。
漫天都是烁跃的星辰,伸手就能摘下一颗来。就这么长久地沉默着,王弘忽然睁开眼,梦呓般道:“益寿,我要成亲了。”
谢混微微一怔,忍不住笑起来:“那是好事呀,定了哪家的闺秀?”
“是东阳太守袁质之女,我爹早年订的,聘礼早就下了,只差迎亲过门。”王弘望着天之极处微微地出神,像是在说与自己不相干的闲事。
谢混但笑不语,从怀里摸出只酒壶,在他眼前晃了晃。王弘想都没想,拔开塞子就是一气痛饮,甘冽的浓香倾泻而下,新酿的白醪酒,一口就醺然欲醉。
“慢点喝,没人跟你抢!”谢混笑着摇头,折了一根柳枝打在他脸上。王弘畅快地喘了口气,眯起眼睛道:“益寿,你说人活着为了什么?就譬如你我,自小生在高门望族,能遂心的事却不多,这人世就像一张网,任你再大的能耐,也挣不出去。”
谢混将酒壶夺过来,满不在意地笑道:“想这些干什么?好好的,何必琢磨这些事来自寻烦恼。”
王弘一时哽住,茫然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峦,半轮残月隐在群峰之巅,万物都像静止了,嵯峨林立的高阙向着无尽的黑暗延伸进去。骤然间,他心中思潮万千,隔了很久才道:“可我心里就觉着憋闷得慌,这建康城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你想逃到哪里去?”
借着酒劲儿,王弘喃喃自语道:“天大地大,总有容身之处吧。”
谢混一口酒差点呛住,笑得喘不过气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活在世上本就处处是牵绊,天经地纬,你能逃到哪儿去?再说生在琅琊王氏,已属幸运之极,你竟然还不知足,心也太贪了。”
王弘转过头,看见他隽秀狭长的眼睛里满是嘲讽,心中越发憋闷。他一直以为,自己比谢混清醒世故,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出自己是何等软弱。含在嘴中的琼浆玉液,变得比鸩酒砒|霜还苦涩,王弘用力摇了摇头,想让自己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谢混看他神色不对,凑过去问:“哎,王休元,你不会要逃婚吧?”
王弘瞪他一眼,还没开口,谢混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明白了,该不是那袁家姑娘太丑,让休元兄生出远遁他乡的心思。”
王弘啜了口酒,哂然道:“我连袁氏面都没见过,何谈媸妍美丑?再说娶妻当以贤明豁达为重,容貌倒在其次。”
谢混扯动了一下嘴角,笑得异常狡黠:“我就不这么想,寻常女子我可不要,除非是巫山神女,洛水宓妃,若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
王弘失笑道:“好不要脸,难不成你还想娶个仙女儿,把月宫里的嫦娥捞下来?”
谢混不置可否,闭着眼睛不答话,过了一会儿,才听他踌躇着说:“其实,我爹想给我订吴国内史袁崧的女儿,可我心里总觉着,还是另一个女子好。”
王弘瞥了他一眼:“哪个女子能让你动心?”
谢混将酒壶送到唇边,漫不经心道:“她的样子,我也没看真切,只隐约记着她身上的香味,若有似无,当真是……”说到这里不由顿住了,那个渺淡的影子仿佛是波上烟雪色,呵一口气就会随风消散。
王弘看他目光有些醉意,忍不住一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既然看上人家,就托人去打听,要是门第高,就聘为正头夫人。要是门第低,多给她父母些纳礼,留在身边做个姬妾也未尝不可。”
谢混吃不准那少女的身份,又不想跟王弘说得太明白,口里含糊道:“唉呀,天晚了,再不回去,我爹又要抄戒尺了!”说着扔下酒壶,顺着木梯从屋顶跳了下去。
王弘想伸手去捞,那袭身影不知何时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盯着天上的星斗发了阵儿呆,醉眼朦胧间,颇有些无奈地笑了。
敲过三更鼓,残月挂在婆娑的叶梢,烛花当风一摇,夜风就灌了进来。阿窈坐在里间卧寝,正临窗做针黹,就听“噗通”一声,黑沉沉地人影已经踉跄扑进来。
“啊!郎君你……”初桃仓惶的惊叫。阿窈撂下手中针线,赶紧掀帘出去看,只见谢混脚步虚浮,身上满是刺鼻的酒气,头顶束发的白骨簪也不知弄到哪去了,披着黑漆也似的散发。
“愣着干什么,还不来帮一把!”阿窈气得直跺脚,初桃这才如梦方醒,赶紧过去,两人合力将他扶到床榻上。看这情形,八成也猜得出是服了五石散,药劲儿还没过去。
初桃从铜盆中绞了热手巾,正准备给他擦脸,被谢混不耐烦地推开,阿窈见状就道:“你下去吧,这里留我一个人足够了。”
初桃应了声“喏”,默不作声地推门出去。自从上次朱夫人涨了阿窈的月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