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
一条残腿,每日在宿舍练功。她不会到排练场去,怕触景生情,把自己封闭起来,螺狮壳里做道场。她把前腿搭在下铺的床上下竖叉,手里翻着书,她发现受伤的腿好像比好腿瘦了一圈,好腿肌肉健硕、肌线清晰,伤腿萎谢松塌、性格内向。每日观察自己的身形变化,不免忧从中来。腰上的红绳是她的监察法,永远以刻不容缓的态度侦查她的胖瘦。她看了很多书,心情燥乱时看短章,心情平稳时看长文,不论什么时候,体力支出与脑力支出始终处在两条平行线上。我每天从食堂给司琦打病号饭,她不让我盛多,每次餐盘里的内容都清瘦可怜。司琦在吃饭前会给她的菜食“摆队形”,盘中的芹菜小葱白菜肉段米饭都会被她编排出一个舞台效果,她的筷子在盘中编导一番,跟纸上谈兵一样,舞蹈虽然暂时离开了她,但她始终没有离开舞蹈。孔阙近来神情幽怨。临近春节,孔阙爸妈进行了一波波的“走访慰问”,在不同的口径中得知,文工团即将面临一批学员提干,更细密的消息无从探出。爸妈来医院看她,将孔阙病情的好转建立在走关系顺不顺利之上,顺利把握的话,眼前的孔阙便来日可期,若有偏颇时,病床上的孔阙简直涅槃无望。
当孔阙得知这件事后,打电话托帅小星将她的军装领花和帽徽带来,她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说是把军装领花与帽徽压在枕头底下睡能辟邪。帅小星在没有孔阙存在的文工团格外清爽,天空仿佛都不一样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好自私,曾经那么喜欢的女孩,到如今相见不如不见。帅小星口头答应去看她,但始终没去医院,他或多或少知道孔阙妈妈并不喜欢他,他跟孔阙说要去医院看她,孔阙妈知道后,告诉孔阙别让他来,看他不顺眼,帅小星一听就来气,不就是嫌他家里条件不好吗,至于这么瞧不起他这个人吗!帅小星憋气,不去看孔阙,平时只跟她手机联系。孔阙妈说:“你成天捧个手机,帅小星也不来看你,他根本不把你当回事,你条件这么好,跟他处个对象都这么卑微!”
漂亮,孔阙气得无话可说。她心想,如果能把心里的气通过手术提取出来,一定不逊于一个嘎斯罐的威力。帅小星通过与孔阙妈妈忽明忽暗的交集中感到,他与孔阙并不前程似锦,一个人一旦被爱情伤到自尊,他的爱情一定不是那样梦想成真的。
孔阙问帅小星跟不跟她结婚,帅小星说这么大的事需要让他再考虑考虑。孔阙一连问了好几天,那天,帅小星终于回答了,差点没把孔阙气死。
帅小星不问孔阙结婚了怎样怎样,而是问离婚了该怎样怎样。孔阙说帅小星你真是好样的,这几天你就思考这些啦?帅小星很理智,不管病床上的孔阙气成啥样,都慢条斯理有章有纲。帅小星说,孔阙,我们要把结婚的事想清楚,谈论结婚,我认为把丑话说在前头没什么不好,你要理智对待。我知道我说的这些你不爱听,但是婚姻不是小事,首先,我问你,如果离婚了,房子归谁?钱怎么分?结婚了,房子写谁名?钱怎么花?
孔阙听到这些乌七八糟的话又快要炸了,一屁股坐起来,欲与天公试比高。帅小星依旧在电话那头慢条斯理,他说,不是我小气,我妈说,我老家有一户刚过门儿的亲事,可是没两天就离了,就是因为之前没有把这些事情捋明白,人散了之后引发了一堆麻烦事,女方父母一气之下把房子承重墙砸了,公公婆婆非要把砸坏的承重墙的钱要回来,啧啧啧,多么惨不忍睹。所以我说孔阙,你先别急,我们把丑话说在前面,这没什么不好。
孔阙气得喘不过气来,摔了电话一阵哭泣,鼻涕纸堆起一座小山,她心里一直在想,这么些年的感情,还不如“承重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