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腑之言

又翻出了那张照片，正中央的两个黑色正楷大字笔画端正，如本人般一本正经、难以接近。

洛闲漪把问题整理成清单，不抱希望地发往名片上的邮箱地址。

回复快得出乎意料，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洛闲漪还在祈祷那位大爷最近的心情别太差。

所以当“林膺”两个字映入眼帘，她差点按了挂断。

“你列的那几个问题，都很基本，我们来逐个过一下。”

“首先是这个系统架构……”

男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直，如同机器般毫无感情，但讲解却很深入浅出，连洛闲漪这样毫无IT背景的人，居然也慢慢明白了整个逻辑。

但他的语速实在太快了，根本不给人时间消化，洛闲漪写笔记的速度也有点跟不上，只得打断道：“你能说慢一点吗？我来不及记了。”

男子“啧”了一声，还是放慢了语速。

通话时间未到10分钟，清单上的问题已经尽数讲完，他最后大发善心地说道：“有几个问题，我建议你提前跟他们的技术部门沟通一下，不然最后也是白做一场空。”

于是一堆闻所未闻的名词通过电话源源不断地传来，洛闲漪奋笔疾书也只记了个大概，只得转换策略，软声说道：“Falcon，你能亲自来一趟吗？”

这些问题，她连念出来都已经觉得拗口，根本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来评估客户的答复。

跟工作进展相比，服个软又算什么，出来混，讲究一个能屈能伸嘛。

“洛小姐，你能按照鄙所的收费标准，重新拟定项目成本预算吗？”

洛闲漪便放弃幻想，说道：“好吧，谢谢你，再见。”

“嗯，挂了。”

看着笔记本上整页狂乱又潦草的单词，洛闲漪心如死灰，决定出去买杯咖啡冷静一下。

她穿过办公区域，见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人。

男孩穿着校服，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静静地坐在等候区。他似乎也还记得洛闲漪，朝她露齿一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盈满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

洛闲漪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见到他的父母，便好奇地走了过去，问道：“小朋友，你一个人来的么？”

男孩说：“对！”他朝洛闲漪挥了挥手里的信封，说道：“我这个学期拿了好多A，看我拿到的奖学金！”

洛闲漪了然地点点头，问道：“所以你要把奖学金存起来吗？”

男孩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我要存一半。”

“那另一半呢？拿去买书买玩具？”见他一脸天真烂漫，洛闲漪存心逗逗他。

男孩朝洛闲漪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轻声说：“我要给外婆。”

在H港的话，哪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洛闲漪心一酸，问道：“你外婆在家乡吗？”

说起外婆，男孩的神色黯淡了，他垂着头，说道：“嗯，她身体不好，不舍得买药吃。”

然而合规总监说过，他们现在是没法把资金转出H港的，男孩的奖学金，终究是给不到外婆。洛闲漪不愿扫他的兴，只摸了摸他的头，认真地夸奖：“你是个很优秀孩子，外婆会为你骄傲的。”

话音刚落，业务人员便叫号了，男孩一个骨碌站了起来，朝她挥挥手便冲向窗口。

洛闲漪不愿见他失望的模样，落荒而逃般离开P行。

下午的阳光仍是很毒辣，洛闲漪走在海滨长廊上，微热的海风从维多利亚港的另一端吹来，也吹起了心中的万千思绪。

男孩的笑容历历在目，她心中亦陡然多了一股使命感。

这个项目好像不仅仅是她新事业的敲门砖，而另多了一层意义。

H港有700多万人口，其中，只有两万五千名是P国人。

P行停运，不会给99%的人的生活带来一丝一毫的影响，但这1%的人的需求，就可以这么被舍弃么？

洛闲漪觉得，自己也应该更努力一点，即使最后的结果仍是不尽如人意，也该做到问心无愧。

咖啡仍端在手中，困意却已一扫而空了。

“亲爱的Falcon，请原谅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打扰您，给您写这封邮件时，我犹豫了很久，它与任何技术问题都无关，只是单纯分享我的一点见闻。

今天我遇到了一个P国小孩，他想将奖学金转给家乡的外婆。因为她身负重病，却不舍得花钱买药。

但P行如今的处境，连一个小孩并不紧急的愿望也无法满足，我更无法想象，那些没有收入，只能寄望于儿女寄回生活费的老人，该要多艰难，才能熬过这个酷热的夏天。

我会竭尽全力让这个夏天结束，但我相信，如果有您的帮助，它一定会结束得再快一些。

感谢您的时间与耐心。”

洛闲漪

这封邮件在接近下班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