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
第二章
林府位于宫城西南,与御史台隔着汴京河,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宅院。
从河道引来的水沿着游廊,穿花透树,依势而曲,整个院子透着移步换景的巧妙。
秋水阁坐落在后院的水池一侧,一颗露出地面的老藤枝爬上水阁,林秋晚推开窗棂,就可以看见那光秃秃的枝条。
她此时束着襻脖,正在绘一幅仙鹤祝寿图,眉眼专注,这只鹤自她重生醒来已经画了十余日。
几日后,将由父亲在太后寿宴上将祝寿图尽献给禁内。
如今父亲刚从应天府调入东京,任职御史中丞,兄长也将在这一年的会试中拿下一个进士及第,沈家开始在汴京开始展露头角。
前世这幅图要晚了数年才出现,顾千沐恳请她为官家祝寿,她才画了这幅画交由顾千沐冒领,为他换来了官家的一次青眼。
今生距离赐婚只剩月余,林秋晚总要做些什么。
她不想再如前世蜉蝣一般,连婚事要成为官家对臣子顺手的赏赐。
“姑娘,今天可是上元节,在河南郡时您一直想看东京城的花灯,如今来了东京城您怎的不太高兴?”旁边一身青衣的青鸾拨弄香纂,片刻后青烟袅袅浮起,空气里便弥漫起淡淡檀香。
林秋晚一身素服,满脸淡妆,淡笑不语。
“今夜开始城门弛禁,通宵开放,宣德门前的广场灯山都搭起来了,御街两侧还围了百余丈的棘盆,廊下百戏喧嚣,好不热闹,今日总能让我也瞧瞧啦!”红霞这时候不过才十岁的样貌,跟在青鸾后面喳喳叫。
上元节也是汴京城的观灯节,彻夜狂欢,君民同乐,连不能出门的世家贵女这一日都可以挂着星球雪柳走在大街上。
林秋晚看着鲜活的二人,不愿意拘着她们,在傍晚时终于带着她们走出了院子。
华灯初上,御街已经聚满了人。
州桥位于汴河横穿御街之处,往北是张灯陈彩,百戏喧嚣,往南则是诸酒肆瓦窑,彩楼欢门,其中会仙楼飞桥横栏,灯烛晃耀,列居七十二家正店中的行二,仅次于官家亲临的潘楼和矾楼。
桥上的猴百戏演的热闹,林秋晚看着面前人群繁闹的州桥却止了步。
前世人群拥挤,那猴子不知怎的发了性竟爬到人身上龇牙咧嘴,那人被挠得一脸血肉模糊,林秋晚也被受惊的人群推下了河。
大抵前世自己最尴尬的事便是掉进了顾彦宸的怀里,老成持重的世家公子惊愕的模样,每当想起都让林秋晚无地自容。
再后来这个人拜访父亲,才知道这个人是父亲义兄的嫡亲弟弟,顾家行四,自己唤他四叔。
那人每次看见自己都是一副冷脸,想来自己冒失无章的样子是被他嫌弃的,这样想着,便让林秋晚又犹豫起来。
毕竟那人,前世可终身未娶妻。
“文君表姐在会仙楼订好了桌,你俩今晚可有口福了。”
红霞满心里想着会仙楼的珍馐,又回头瞧了眼桥上跨火圈的猴子,意犹未尽地跟在林秋晚后面离开。
会仙楼尤为奢侈,讲究气派,止两人对饮就银近百余,林秋晚这还是第一次来。
苏文君拉着林秋晚坐下,便打发了青鸾和红霞去下面,她的侍女木荷在下面点了小桌。
“把他们打发下去,都能落个自在。”
看着碗里越聚越多的食物,林秋晚瞬间失笑,眉眼弯弯,唇角翘起时如明珠生晕,美玉荧光,一瞬间少女的娇俏明艳压过了眉眼间隐然存在的书卷清气。
想着吃完饭也该顾彦宸游船经过州桥了吧。
餐食过半,楼外倏地传来喧闹声,林秋晚推开窗棂,州桥之上果然是人仰马翻,那几只猴子正在人群之中乱窜。
青鸾从门外扑了过来,急道:“姑娘!红霞不见了!”
“她吃完饭就跑出去看猴戏,想着姑娘您没那么快出来,我就放她去看一会儿,可没想到那猴子暴起伤了人,我与她被人流冲散了。”
州桥上的人群逃散,一如前世的画面让林秋晚恍如隔世。
她径直往汴河里瞧,果然看见一艘客船上长身玉立着一个白衣青年。
视线一转,那人抬头,不经意间的四目相对,林秋晚耳边的喧嚣瞬间寂灭,天地间只剩下清风拂过心口。
月光碎在河面,给河床缀上万千星光,粼粼耀目,水面又倒映着河边两岸的飞桥栏槛,灯烛荧煌,流火盈盈。
船在水上,人在星光浮影里。
他眸光清冷,立在船头,皎然若秋霜之月,岩岩如孤松独立,眉眼间厚重的书生儒雅之气里还透着老成持重的圆滑,抬头时与记忆中那个不假辞色的顾四叔一般无二。
他是六年前的三元及第,一年后的天子近臣,十年后的内阁权相,在林秋晚的记忆里这个人仿佛是礼法与道德堆砌的圣人,也是让顾千沐每次见到都格外拘谨别扭的“顾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