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宴臣(二十二)
所学物品,催促孟宴臣上车:“走吧,提前一周过去适应环境。”
孟宴臣艰涩开口:“让我去跟皎皎告别吧,妈妈。”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沉默着表达控诉,浑身上下洋溢着遮掩不住的怅惘。
付闻樱最终还是松口了,吩咐司机改道去了舞蹈团:“皎皎在参加演出,你有十分钟时间。”
是一场内部小型演出,下面的观众也不多,零零散散地坐着,但个个面露痴迷,神色惊艳,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中央,娉婷多姿,容色绮艳的女孩。
很奇异地,孟宴臣在这时候竟然微微笑了一下,为顾皎皎骄傲。
她本来就该这么发光,牢牢吸引众人目光,享受鲜花与掌声。
“怎么才来啊?”肖亦骁一心二用,远远看到孟宴臣就冲他招手,见孟宴臣游魂似地飘荡过来,还奇怪呢:“你怎么失魂落魄的?”
孟宴臣摇头:“没什么。”
今晚演出的节目叫《帝女花》,也是根据历史故事编排的,还未正式对外公演,讲的是明朝末年,崇祯帝的长女长平公主下嫁太仆之子周世显,本是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无奈世事无常,红颜薄命,清兵大举入关,明朝旦夕覆灭,崇祯帝煤山自缢,妃嫔公主相继殉国。
长平公主与周世显几经波折,终究难圆白头盟誓,两人在雀屏选婿时的含樟树下剖白心迹,缔结姻缘,其后双双喝下放了砒·霜的葡萄酒,共赴黄泉。
孟宴臣看到节目单上赫然写着的三个大字,不由想起上回的《鹊桥会》,牛郎织女分隔两地,咫尺天涯;长平公主与驸马阴司作伴,血溅华堂,都是悲剧……
大约他与皎皎真的是有缘无分,连这些舞蹈都在哀悼世间的痴男怨女,阴差阳错。
舞台背景音是粤语版的《帝女花》,声声泣血,幽幽怨怨,一字一句唱得人肝肠寸断,顾白月穿着大红色绫罗嫁衣,跳出生命最后的悲鸣。
如同一只白鹤,引颈待戮,死于茫茫大雪之中。
孟宴臣近乎贪恋地看着,深深刻进脑海里,融入骨血中,没人信一个十七八岁少年的爱会持续一辈子,那他就用生命里剩余的每一天去证明。
顾白月跳舞时向来全情投入,不给自己留一丝一毫余地,这种沉浸式演出让她险些忽略孟宴臣的目光,只浮光掠影之间,蜻蜓点水般对视一眼。
这就够了……
孟宴臣告诉自己,能在离开之前再见皎皎跳一场舞,已经无憾。
他起身离开,脚步轻得连一片落花都未惊起。
呜呜咽咽的歌声持续传来,如丝如缕,不绝于耳,仿佛无孔不入,每一个音符都是不祥的征兆。
公主问:“我偷偷看,偷偷望,他带泪带泪暗悲伤。我半带惊惶,怕驸马惜鸾凤配,不甘殉爱伴我临泉壤。”
驸马答:“寸心盼望能同合葬,鸳鸯侣相偎傍,泉台上再设新房,地府阴司里再觅那平阳门巷。”
世人哀叹他们可怜,孟宴臣却想,能够与自己心爱之人生同衾死同穴,有什么好可怜的呢。
公主悲:“花烛夜,难为驸马饮砒·霜。”
驸马叹:“明朝驸马看新娘,夜半挑灯,有心作窥妆……”
鬼气森森,幽怨四逸。
歌曲接近尾声,舞蹈也到了终点,顾白月饰演的长平公主举杯饮尽毒酒,姿态决绝,瞬间毒发,宛如玉山倾倒,风流云散,委顿于层层叠叠的花瓣之上。
凄绝如此,百花为之失色。
……
谢幕之后,顾白月一跃而起,妆容和服饰都来不及收拾,匆匆下台来寻人,“宴臣哥哥呢,我好几天没见到他了,怎么又走了?”
肖亦骁也正纳闷呢:“这小子跟个鬼似的,说来就来,说没就没。”他哥俩好地揽着顾白月肩膀,嘻嘻哈哈地笑道:“我有个主意,你让哥亲一口,老孟保准儿杀出来。”
然而顾白月却无心玩笑,心中沉甸甸的,像缺了一个大口子。
一架飞机从墨蓝色夜空中行过,宛若流星。
付闻樱指挥若定:“以后没事就不要回国了,逢年过节,爸爸妈妈会来看你。”
爸爸妈妈,没有妹妹。
孟宴臣凄然一笑,咬着舌尖,满嘴都是血腥味:
“好。”
碧海翻波,明月依旧高悬于苍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