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幸运又不幸

撄宁背着书包，努力绕开校门外来往接送络绎不绝的车辆，步行至停云高中校门前。它离文源中学很近，拐几个弯便到了。因三面环山，终年云流雾涌，在这飘雪如絮冰冻三尺的时节，倒颇有几分人间仙境的意境。

初中不比高中财产自由，连校门外琳琅满目的商品都差了些档次。因之，撄宁甫一走进停云中学外新开的文具店，伴随店内和缓舒畅的音乐响起，她心中因章裕胥风而焦躁烦闷的情绪顿时平静下来，随之而起的是另一种因囊中羞涩而产生的窘迫。她甚至颇为做贼心虚地攥紧了兜里寒酸的几十块钱。

撄宁踮起脚，努力攀着礼物架，从中抽出一个水蓝色的礼物盒。明天就是聿清生日了。聿清是她的邻居，在停云中学念高三。不过他近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大抵也没老实待在学校上课。

撄宁从去年开始攒钱一直攒到最近，攒了近两百，终于凑够买了个木质大提琴八音盒摆件。摆件需要自己拼，榫卯结构，齿轮零件多到抓耳挠腮，她熬夜零零散散拼了一周才拼好。

下午坐公交车回到家后，家里惯例没人。只有桌前父母早上留的晚饭钱，在夕阳熏风下微微起伏。他们知道撄宁今天放假。撄宁趴在地板上写了张生日贺卡，连同八音盒一道放入礼盒中。就着落日熔金最后一丝余晖，匆匆收拾舞服前出去练舞。

待晚上9点多回来，她站定在这栋破旧而熟悉的筒子楼前。却惊讶地发现她家的灯竟亮着。

才至三楼，激烈的控诉争吵声便争先恐后灌到她耳朵里。有对门醉醺醺的酒鬼找着碴子揍老婆、劈开嗓子咒骂的声音，也有父母叫嚷的动静——听着似乎已吵到白热化阶段。

两堵门内，锣鼓喧天，却又互不干扰各唱各的单元剧，带着一股荒诞的滑稽。

撄宁耳膜鼓鼓生疼，皱眉放低存在感，偷偷溜进了房。但租房厅室只有一堵木墙隔着，想要完全隔绝外面的争吵，就如口渴时喝盐汤——徒劳无益。

“整天和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打牌酗酒，工作也没有，现在还染了病回来！你还有良心吗付建安？”

“你心里还装着这个家吗？！”

“……”

妈妈歇斯底里、单方面控诉愈演愈烈，付建安忍无可忍，暴怒吼出一句：“够了！吴倩，你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谁不要脸！是谁不要——”

最后那声“脸”还没说完，“啪”得伴随一声尖利的惨叫，吴倩被扇得脸歪到一边，登时现出红肿发紫的巴掌印。她懵了片刻，嚎哭着跟付建安撕扯扭打在一起：“你敢打我！你打死我啊！你打死我啊！”

屋内锅碗瓢盆霹雳啪啦，不时传来恶毒怨恨的咒骂声。撄宁坐在小木床上，心也跟着如陷冰窖。付建安毕竟顾忌着家里的钱都是吴倩赚的，除了那一耳光外，没敢继续再下狠手。

但嘴上仍叫嚣：“臭娘们，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我去外头找只鸡，人家好歹有鼻子有眼，把我当大爷供着，你呢？”付建安“啐”了一声，“谁他妈稀罕看你！”

“眼”字像把利刃扎进了吴倩的心脏。

撄宁的母亲有很严重的斜视眼，虽然长相标致，那眼睛仍像是害群之马，白衣服上一滴显眼的油渍。总之……在他们看来，就是难看。况且撄宁父亲昔日还是闻名街坊四邻的美男子。所有人都觉得，娶她是付建安瞎了眼。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个个扼腕惋惜。

吴倩眼睛小时候其实有机会矫正，但家里穷，没钱带她看病，搁置久了才成了现在这样。她愣了半晌，忽又不管不顾冲上前哭嚎扑打：“我瞎了才会看上你！”

又是新一轮的争吵。

撄宁支起下巴，抬头用力眨了眨眼，将眼泪逼回去。身下坐的小木床还是父母情浓意重时，爸爸亲手做的。租房只有一室，最开始撄宁还不乐意，撒泼打滚赖着跟他们一起睡，等年龄渐长，撄宁才隐约知道原来夫妻——就是要亲密无间睡在一起。因此自觉收拾收拾，爬回自己的小木床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当时耳鬓厮磨的两人，又何至于此呢？

撄宁翻出下午包好的礼物，吸吸鼻子，趁父母吵得如火如荼时，跑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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撄宁从小跟着父母辗转各地，但打从真正记事起，她就一直在这“城中之乡”居住着。因这一块基本是原来农村自建房，虽然平日里嘈杂脏乱了些，但胜在交通便利、房租水电也便宜。

自然，设施也确实老旧了些。墙边堆满杂物，取暖用的散煤、塞满木柴的蛇皮袋、油毡纸、木板，一楼甚至还放着几个废弃的轮胎，占了楼道大半空间。不过幸好平时楼道还亮着灯，不然仅凭窗外隐约朦胧的路灯，很容易被杂物绊倒。

撄宁借着微弱的灯光，抱着礼盒小心避开脚下。灯火如豆，忽明忽暗。直到撄宁看清前方朦胧修长的人影。

紧接着一抹冷峭的寒滴落手背，撄宁垂看眼去——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