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儿
三更天,后场夜,青石长街上只剩了几盏零星的灯火,行人三三两两。
兰叶镇起了片阴恻恻的妖风,将仲夏的夤夜吹得有如寒窖。
“敲锣鼓,吹唢呐,罩上魈头神佑吾。”冯嬷嬷缠了只圆脸的面罩在腕上,奉着手嘀嘀咕咕朝身周拜拜。
“夜市散了?”孙如雁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团上,捻着串菩提手钏闭眼问。
“散了散了,保佑我们兰叶镇来年平平安安。”冯嬷嬷迎上前轻道:“夫人,吃口热的歇歇罢,巷子口那打更的都敲了三回梆子了。”
孙如雁绷着脸,缓缓掀开眼皮啐道:“一窝子没良心的杂碎,当初镇子上闹祟物的时候人人都推着翟府出头,一个个的叫着喊着让请仙家来请仙家来,眼下翟府在办着白事呢!让这祟物折腾的,害了多少人了?他们却照样有脸子欢腾。”
她含着泪,扶住冯嬷嬷的手一瘸一拐慢吞吞起身坐到圆凳上,恨道:“作孽,作孽。下辈子我也不要这偌大的家业,就当户普通市井,闹了事端就缩在那些富户大户后头喊喊好了!”
冯嬷嬷仔细地馋着她,推过一碗撒了晒干桂花的甜藕粉,“夫人慈悲,这是在心疼大公子了。”
孙如雁捏起混白的瓷勺按进软糯的藕粉里搅了两圈,满目泪花在眶里打转,泫然欲泣道:
“你们这些个嬷嬷婆子,都不曾有福气当一回这大户人家里头的正房奶奶,能晓得几个道理?
阿临那孩子,虽说是从杜红鸾那下贱种的肚皮里爬出来的,多多少少染了些贱气,但后宅子里,我是正主,甭管是白向晚的种还是她杜红鸾的,归根结底还不是得叫我母亲?
阿临脑子活,人也机灵,是根难得的慧苗,倘若悉心教诲仔细教养着,来年再过继到我膝下摘了那庶出的名头,难保不能成大事,可杜氏她偏生没福气懂这道理,三日闹一回上吊,五日喊一回跳河,就为死死地拖住阿临将他按在自己的房里。
她也不打量着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当年老爷就是从花楼里将她接回来的,这些年又教的阿临跟回娘家似的日日朝花楼里钻。多机敏的孩子,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杜氏教毁一辈子?”
晶莹的泪珠顺着孙如雁的脸颊滑落,映出摇曳的烛光,“前些天原好不容易劝动了老爷,过继的事眼看要成,偏生杜氏又造生孽,冯娘,昨夜你可听见了?仙家说什么?那是招祸引灾的邪符呀!这种东西她杜氏都敢往屋里头拿,我的天呀!”
孙如雁锤着胸口低声饮泣,紧紧攥着冯嬷嬷的袖口,“俗话说红颜祸水红颜祸水,我真是恨死她了,阿临也被她害死了,那可是她的亲儿子!我恨死她了!她到底想将翟家搅和成什么样才满意!”
“夫人,当心身子。”冯嬷嬷低眉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起伏的脊背,叹道:“大公子的确是根难得的好苗,书背得快,人也聪慧,请来的先生就没有不夸他的。可眼下...”
冯嬷嬷端起那碗热腾腾的藕粉舀了半勺吹凉,继而送到孙如雁唇边,
“咱们四公子虽说与大公子相比还差了一截,可好歹是您亲生的,不沾贱气,既然大公子运道不好被自己的亲娘折了寿,倒不如还将心思放回四公子身上,只肖四公子肯学,总是能将落下的一截补回来的。往后这宅子里,四公子便是...独苗,夫人切莫再如从前瞧不起他了。”
“讲起来容易!”孙如雁推开瓷勺,收了泪花含住口茶水漱了漱,俯身吐进痰盂里,横眉怒道:
“他差得可是一星半点?那是我的亲儿子!倘若不是他自己蠢笨太过,回回在阿临面前栽跟头,叫我失望太过,我至于绕着弯子费了巴劲地去笼络杜氏的儿子?这蠢货一天背不下半页宣纸,饶是没日没夜地追没日没夜地赶也没法在阿临跟前抬头,简直丢光了我的脸面!”
冯嬷嬷深深地埋着头,不敢再吱声。
孙如雁偏头垂下眼皮,缓和了语气道:“行了,别讲他了,一提我就气得胸口闷,吃也吃不好了,去端盘鲜果来开开胃罢。”
嘎嗒、嘎嗒。
“谁?”清脆细微的敲击声倏然炸响在院里,若隐若现的焦臭味弥散,冯嬷嬷匆匆回头盯住虚掩的屋门,心间发慌。
“冯娘,快去将门拴上。”孙如雁撑着案几挣扎站直,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冯嬷嬷犹豫着支开半扇木窗,伸长脖子朝门口望去,轻问:“会不会是四公子下学了?”
孙如雁瞥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掌心渗出冷汗,“下学了就喊他自己回屋歇着,今夜不查功课了。”
嘎嗒、嘎嗒。
“不行、不行,冯娘,我听不得这声音,你记不记得昨夜...”孙如雁颤着手捂住耳朵,“不会、不会,仙家已经将祟物收干净了,不会的,快去将门锁起来罢,我要回寝屋歇着了。”
窗户与房门隔了道斜廊拐口,三更的院子伸手不见五指,冯嬷嬷盯得眼珠子都直了也没看清楚,只隐约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