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形
暮霭沉沉,血稠浓云低垂四野。
极西之地,九渊泽域内一座边陲小镇黑泉村,不知何时下起纤若牛毛的细雨。雨幕中——
山风,瘴气,密云。
整座村镇憋闷压抑得如同笼罩于一片真空之中,死气沉沉。
少女抱起累赘的裙摆,在血色残阳中疲命奔跑。
她踢掉碍脚的高跟鞋,淌过泥泞坑洼,深一脚浅一脚,不时被支楞出来的动物骸骨和碎石绊倒,好几次都险些被那怪物滑腻蠕动的触手缠住。顾不得膝盖、手肘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又撑起身,继续往小镇更深处跑。
枯木朽桠间,几声寒鸦凄厉哀鸣后,细雨中,沉闷的敲击声时远时近——
“咚-咚咚。”
“咚-咚咚。”
声音的主人始终不紧不慢地跟着,仿佛游刃有余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猎手。每一下都似与她狂乱蹦动的心跳声同频共振。
付撄宁咽下喉间翻涌的血腥气,双腿已麻木到毫无知觉,直至面前出现一道小巷,她方如蒙大赦拐进巷子,径自冲进一间茅舍,推开里屋,藏了进去。她将纸糊窗下紧贴墙的樟木箱挪开些,钻身躲入墙与箱子间的缝隙。
傍晚浓郁似血的余晖从大开的窗边漫射进来,照亮了这狭小的一亩三分地。
方才屋内匆忙一瞥,更印证了她的想法——柜上指节厚的尘灰堆积,路上随处可见的家禽骸骨,说明黑泉村已荒败许久。然榻上未来得及叠好的被褥、散乱妆奁,无不透露诡异。
便好像屋主乃至整座黑泉村村民,皆临时起意出门,随即集体销声匿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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撄宁关上窗,怖栗惶恐感迟迟未散。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仰头怀疑人生。眼前古色古香到以她贫瘠的知识储备,根本无法想象的一切,无不清晰地告诉她:
她穿越了。
还是少有的身穿,没有小说里常附带的系统、天书,又或死得半透不透的原宿主。撄宁身上甚至还穿着晚会上层层叠叠的晚礼服。
论说唯一有变化的,她伸出脏不溜秋的爪子默然瞧了瞧——惊觉自己似乎年纪变小了。这些年因握笔在中指上留下的昼夜苦读证据的老茧,也变得浅淡。身体大抵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裙子穿在身上还有些不合衬。
明明上一秒她还在大厅后台,背高中毕业晚会啰里吧嗦的主持讲稿,背得以头抢地、焦头烂额,下一秒,人就面朝黄土背朝天,“啪叽”一声砸在泥地里。
“砸”,甚至还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字型浅坑。
她疼得龇牙咧嘴爬起身,还没来得及掰正疑似歪了的鼻梁骨。余光就瞥见,几十米开外一只已经不能称其为脑袋的肉瘤,正左右蹦跶着朝她弹来。
肉瘤拖着海藻般的长发黏腻腻地滚向前,龅出两排血淋淋的牙齿,正以同样龇牙咧嘴的滑稽表情瞪着她。青灰剥落的面皮,如同蜡油熔化堆积,露出内里红腥血肉。
撄宁大约勉强能看清是张人脸。
甚至她最初以为是逼真道具,兴致颇为盎然地多观摩了几眼。
“道具”平生凭这骇人模样为非作歹的尊严,顿时受到莫大挑战。是可忍孰不可忍!竟有意识般,倏地发出锯木头般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咯吱”阴邪狞笑声,松弛耷拉的脸皮如同被拉长的面团,在地上分裂成无数根触手朝她伸来。
天知道它连喉咙也没有,是如何发出声音的。
撄宁带着后知后觉的魂飞魄散,开始了漫长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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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际忽传来一股黏腻之感。
撄宁不经意抬眼,才发觉整间草舍,都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腐蚀酸臭,仿佛跻身胃里的食物,在胃酸的刺激下不断消化溶解。
雨有问题!
撄宁未及深思,下一瞬,门外索命般的“咚-咚”声复又阴魂不散,盘旋在耳侧。“咚-咚-咚-咚……”弹跳声音由远及近。“滴嗒、滴嗒、滴嗒……”是头颅上混浊黏液包裹着浓稠血丝滴落在地面。
撄宁心脏仿佛被蓦地揪起,仿佛一记重锤猛地砸在背上,下意识弓身,血流直往天灵盖上冲。
门外声响终于戛然而止——
撄宁却一瞬间骨寒毛竖、悚然汗下,将身体更深地藏入缝隙中。她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一道森然阴毒的视线,正透过门缝疯狂地窥视屋内。
那眼神有如实质,如同一张巨网,几乎将撄宁包裹得喘不上气来。
陡然,它发出一阵怪异的、仿佛喉管被切断的气音,“咯咯”笑了起来,带着见到猎物时癫狂激动的狰狞。伴随笑声,那只头颅忽然疯了般,猛烈撞击岌岌可危的破旧木门,急密如雨点。
“砰砰砰砰砰——”
木门不堪其重啪地坍塌在地,激起大股尘灰。撄宁双臂抱膝,不禁牙关轻颤,又忙死死咬住下嘴唇,掐紧手腕,克制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