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3

其是在秋冬之际。

这样默默坐了一阵，快亥时了，她突然想起来，把书合上，擎了梨花木桌上的青瓷油灯，灯火被流动的风一吹，欢快的跳起来，藏书阁里变得忽明忽暗。

“噔噔”两声，她忽然听见有石头打在窗棂的边缘上，又跳到桌子上来，骨碌碌在落在脚边。

“喂。”有人喊了一声，忽然那个被她打开的窗外出现了一个人影。姜尧早就习惯了翰林院冷冷清清，再加上那些翰林院闹鬼的传说，让她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按了按怀中的匕首。

她转过身，小心翼翼的把手中的青瓷油灯伸远了些，光的范围一下扩大，照亮了那个人皱着眉头的样子，姜尧认出来这是大家口中的九殿下褚博衍，他的年纪只比她大两岁，却不像她一样死气沉沉的，他射箭是一把好手，却喜欢待在屋顶上，用木箭射穿经过的小宫女的裙摆和衣袖，把她们吓得惊叫起来，叫人头疼。

姜尧松了口气，但她记得烨霅馆离这里颇远，随即又疑惑起来。

“九殿下。”姜尧摆正了身体，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节。

姜尧穿着白色宽衣披带，外面围了一件灰色雪披，头发一丝不苟的用骨笄束在头顶，是最规矩的青陆文人打扮。她看起来非常清秀，一双眼睛清澈而不灵动，给人一种很好欺负的感觉。

“就是个书呆子嘛。”褚博衍心里这样想，撇了撇嘴。

“你……有什么事？”姜尧见他一直不讲话，开口问了，她手中的烛光忽明忽灭，只好轻轻用手拢着。

“呃……”他只是想来道谢，可是以他的性子却很难说出这句话，“你叫什么？”

姜尧没想到他居然问的是这个，但还是说了：“姜尧，尧挚之约的尧。”

尧挚之约是青陆的一个传说，尧和挚是上古时期天穹之神撕开天野后落入世间的两兄弟，他们是水与烈焰的使者，相生相克，一旦相遇就会彼此消亡，给青陆大地带来灾难，于是苍穹之神只让他们每年相遇一次，在中州北部辽阔的平原上，每当这时候天空就会升腾起灼灼的白雾，转而化为水滴落大地，故而中州北陆夏秋之际都会发起连绵的洪灾。

褚博衍淡淡的“哦”了一声，“你看的什么书？”他又问。

“四方校注。”姜尧把竹简展开一点，露出卷首一竖刀刻的端坐的几个字。

“你看这些书看得懂么？”他看见这样的书就头疼。

“呃……还好吧，看多了也就看得懂了……只是我也没什么事情做……”

两个人再也无话，尴尬的沉默中，褚博衍觉得脚下像有针扎似的，转身就想走。

“记住！以后别再干这种蠢事了！”他回头轻轻的喝了一声。

“什么？”姜尧愣了一下。

“别当众怀疑父王的决定。”他侧过半张脸，目光看起来非常严厉，明明两人相差不过两岁，他的语气却像大人在呵斥一个孩子。

姜尧这才明白他在说那件事，忽然小心翼翼的扯住了他的衣服。

“又怎么了？”褚博衍皱着眉头。

姜尧看见他的表情心里咯噔了一声，有点手足无措。

褚博衍最恨这种扭捏的样子，有点不耐烦：“快说。”

“你……你上次用的刀叫什么名字？”

褚博衍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半晌才说：“都说了那是我自己胡乱煅的。你喜欢？送你好了。”

“不是。”姜尧摇了摇头，“我是说刀术……你打败七殿下的时候用的刀术。”他说完，右手拿着竹简轻轻平划一下，模仿了刀的走势。

褚博衍惊讶的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你练刀么？”

姜尧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说话有些结巴起来：“不……不是……我只是觉得很厉害……”

“哦……”褚博衍有些失望，“那个啊，是我老师教的，有机会教你好了。”

姜尧还是摇头。

褚博衍狐疑地看着他，忽然目光触到了她的右手。

姜尧清秀瘦弱，可是她的手却线条凌厉，青筋突直而起，虎口还有长年磨成的厚茧，与她的外表看起来非常不符。

他心里微微一动：“明天有事没有？”

姜尧缓缓摇头，她一天可说有事，也说无事，有这样一个翰林学士的父亲，也无须去听什么学堂讲义。

“明天我们射日，你可来么？”

“射日？”姜尧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褚博衍“哎”了一声：“不是射日，不是射日，是射风筝。”

姜尧默默地不说话了。

“你不说就当你答应了。”他十分霸道，“明天下午，猎场啊。”

姜尧张了张嘴，想说话，又闭上了。她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褚博衍单手撑上了窗台，轻轻一跃翻出窗去，听见外面窸窸窣窣一阵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