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
夜色浓稠,像化不开的墨,点点繁星嵌在其中。
聆玉院里,窃窕的身影侧躺在美人榻上,纤纤玉手堪堪支住脑袋,双眸微闭,似是睡了.
“夫人,老爷来了。”
殷怀玉闻言,睁眼,抬手用那冬梅手帕掩面打了个哈欠,接着青葱似的指尖带着帕子轻压了压眼角。
青苔迟疑了下,还是继续道:“不过……老爷已经在四姨娘院里歇下了……”
殷怀玉动作顿了顿,抬眸,顺着百叶窗看见了天边那轮满月.
须臾,殷怀玉收回目光,瞥向石桌上的菜,声音淡淡:“把菜都收去厨房吧,让人明日去城南施些元宵,就说是唐珩给大家的元宵礼物。”
“顺便让茉莉去挑些胭脂礼品,明日送去偏院那边。”
“是。”青苔慢慢退下,将要出院,还是顿住道:“夫人,夜已深了,奴婢还是先伺候您梳洗歇息吧。”
殷怀玉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垂眸看着铜镜里的娇容:“无妨,今日我自己来。”
青苔不再多言,依言退下。
殷怀玉晚寝时惯例只有青苔茉莉两个一等丫头侍在一旁,如今两人也被她遣退,内屋静得出奇.
指尖划过娇嫩的皮肤,她稍稍出了会神。
回过神来,她很快梳洗完上榻.
罢了.
左右不过今日兴致好添双筷子的事.
今日月色太美所以才等得久了些.
就是这般的.
……也只能这般。
隔日天气难得不错,殷怀玉由着青苔为她挑簪子,茉莉笑道:“夫人,刚刚祁府的丫头过来,道是祁夫人邀您一同去踏青。”
殷怀玉笑笑.
祁夫人是她的手帕交,不同于为了做好唐夫人的虚与委蛇,她们之间从来都是以真性情相待。
正欲应下,忽地听道:“劳烦夫人暂且婉拒一二,我有要事相商。”
进屋的人一身玄色衣袍,墨发半束,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角有颗小痣,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不辨喜怒。
当真是公子世无双。
唐珩恐已有半月未曾踏入这聆玉院,殷怀玉微微恍了会子神。
再回神,青苔已为她挑好了一支成色上好的猫眼蝴蝶簪,静静立在一旁.
他面上不见半分笑意,话里倒是没失了她面子.
那颗眼角痣看着风流多情,她却领会过其中的薄情。
唐珩从来都是这样,外人面前疼爱有礼,能做的面子绝不会省。
也因为这一点,殷怀玉也一直配合着他做个备受称赞的唐夫人。
青苔和茉莉作为她的陪嫁丫头跟来,自是看得分用,心中暗叹,作然将屋中的奴婢尽数带走,替他们掩上了门.
“老爷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她语气淡淡。
唐珩眉头微皱,很快又舒展了些:“听鸣风说你在城南施元宵。”
殷怀玉等了会,未闻后话,轻扯了扯嘴角:“妾身的本分罢了,能为老爷分忧是亲身的荣幸。”
唐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是本朝的大将军,皇帝不时赏赐美人给他这个玉面修罗,他从未拒绝过,偶尔也去偏院歇歇脚,解决生理需求,大部分时间留在前院。
可他极少来聆玉院。
她是两家父母为他指定的妻子,除却洞房与每月初一十五这种老祖宗定下的日子,他几乎不去碰她。
唐珩不太记得清殷怀玉刚进唐府时的样子了,只记得她永远都极冷静。
这一点同他有些相似.
进府半年来不争风不吃醋,帮着他把后宅管得妥妥当当,时不时还帮他做些顺风之事.
是个聪明的人.
蛮子时有动静,前方战事吃紧,百姓惶惶,饥民闹得尤甚,她以他的名义做善事,只会使他出征更顺利。
“听说你昨日给偏院送了批胭脂……”他再出口时声音不自觉柔了些。
殷怀玉心中一刺,声音依旧平淡:“管理后宅是妾身的本分,走的账已让管家清算了。”
对了,就该是这样。
他同她做面子功夫,她也配合他同他做面子功夫。
她把一切都做的无可指摘,还不像旁的女人那样麻烦.
这样最好。
他本就无心□□。
两人交集太少,真有空闲竟是无话可说。
唐珩很快离去,从始至终连坐都未曾坐一下。
殷怀玉手靠在石桌上,轻轻闭上了眼。
很好。
殷怀玉,你做得很好。
她忽地开始庆幸昨日他未曾过来,未曾看到她精心准备的一桌佳肴,未曾与她共享这无边月色,未曾看到她流露的柔情。
唐珩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