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台(六)
“御医来过了,药也吃了,不过就是那样子。”
他急于知道她的病情,可是筠娘急着跟他交代后事,两个人虚与委蛇了这么久,到这时候才说得上一句真话。
她横在他腿上,看着他,想起来过往种种,眼泪不住流出来。
“你出宫以后,要去崇宁寺一趟,一定帮我上一炷香。”
“我死了,你把我的骸骨带回江州去,我生着回不去,死了一定要葬在哪里。”
“说什么话,我不许你死!”
白酩擦她眼泪不及,看她这副孱弱的样子,又疼又怒。
筠娘不说话了,只闭着眼睛暗暗的流泪。
御医先来了——其实半个时辰前也才刚走,跟白酩说了筠娘的病情,忧思过度引发了肺里的旧疾,又说了开的药。
白酩听了,面色始终沉着。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她。
“近来有一二年了,秋雨的时候,总复发一次,看也看不好,就这样拖着。”
“他没照顾好你?”
“人怎么能预防抵挡天然的灾祸变故呢。”筠娘苦笑道。
他一面生气,气贺禎那样轻易抢走了她,又对她不好,气她这样随便对待自己的身子,可是究竟是心疼更多,抱着她的手不住收紧。
傍晚,慕容恢到了,诊脉,又询问了相关的病况,也是一言不发。
白酩带他到外面去。
“她这病究竟怎样?”他迫不及待问道。
“这病最少有三年的历史。以往的时候,什么好药材都用上了,也养的好了,想是北来更换了水土,加上近来天气不好触发了病根。我开了药,每天按时吃,换到和暖的地方,挨过这一阵子就好了,注意心情和畅,不要触发她的忧思。”
白酩应下了,按他的方子叫人去抓药,要送他回去,这时候又下起了雨,那边人报筠娘身上起了热,两个人又立刻进去。
筠娘身上滚烫,意识已经不甚清醒了,抓着白酩的手喃喃说起胡话来。
“以衾,以衾……”她张着嘴叫他。
白酩半抱着她,柔声轻哄起来。慕容恢惊诧于两个人亲密的关系,却也说不了什么,只得别过脸去。
他说这热病没法,只得靠人硬熬过去,能想办法给她降温最好。
白酩应了,叫人先送慕容恢回府里去,他还是在这里守着。筠娘先是说热,继而又叫冷,冻得唇齿打战,他叫人去拿几床厚棉被来,盖在她身上,她还是喊冷,乱动起来,他脱了外袍上前去紧抱住她,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他疑心自己也给染上了热病。
半夜里她喊热,挣扎着摆脱他,他又只得去了被子,解开她的衣服,用温水给她擦身体。喂了药以后,她身上的温度才渐渐平稳了,白酩累极了,就躺在床边睡过去。
他到天明才走。
筠娘则是在中午醒过来,好多了,还是神思恍惚,她记得天明以前发生的事情,一追究寻想起来,身上还是发热的,就窝在那里发呆发愣。
外面天已经晴了。白酩下午又赶来,给她喂药,指挥她移宫——筠娘都不知道自己要移宫的事情,御花园西边有一个暖阁,他把她的住处迁到那里去,方便养病。一边抱起她一边叮嘱注意的事项,吃什么药,吃什么东西,穿什么衣服,叮嘱她也叮嘱她身边人,简直心细如发。
筠娘很想说有辇乘本不用他这样辛苦。
从上阳宫一直抱到西暖阁房间里,抱到她床上,他把她放下来,给她裹上被子。
“谢谢你。”筠娘别过脸去跟他说道。
“这是臣应当做的。”他淡淡道。
“国老的身体怎么样?”
“不好不坏,每天发很多脾气,再过一阵子接受了也就好了。”
筠娘应声点点头,仿佛刚刚的亲密不存在过,两个人重新又回复了从前君臣疏离的状态。
“秋试的事情,我恐怕主持不了了,你一定找一个可靠的人。”
“臣会的,这是臣的职责。”
后来的半个月,他每天进一次宫,奏事,看她吃药,两个人除此之外没话说,就只有默默对着,他待半个时辰就走了。
他很忙,这是筠娘知道的,忙着照顾他父亲的病,忙着处理朝中和家族的事务,后来她听说,立冬以后,他妻子也病了,他就这么几头跑来跑去,在她所见是肉眼可见的瘦了。
筠娘连问一声的勇气也没有,只有怔怔看着他。
就这样在病里过了年,年的滋味是很惨淡的,同一般的日子没有什么分别,她强撑着身体接见了百官,祭天地,祭祖,之后就还是待在暖阁里,她跟砚青一起分吃着萧植从江州送来的东西,读贺禎跟惊霜寄来的书信。她想着白酩家里这年也一定不好过,父亲、妻子都卧病在床,她想送些东西给他,又觉得这样过于堂皇,索性给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赐了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