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公

不一会儿功夫，都察院外乌压压跪了一大片人。皆是自愿替薛望受罚的。

场面颇有些失控。

正在这时，一位霜华满鬓、面容清癯的老者自人群中走出来，但见他身着朴素的青色直缀，发冠和衣饰皆拾掇地一丝不苟。凡他经过之处，喧哗的吵嚷声都不自觉地静了下来。

连锦还在思索这是什么人，只见冯粲快步走下高台，焦急地搀住老者，喊了一声：“严公，您这是做什么？”

连锦不由愕然，此人竟是冯粲的恩师，鹿鸣书院的院首严岱舆。听闻顾弦之出事后，他已退隐多时。

只见他后退一步，敛衽肃容，向冯粲行了一个揖礼：“冯大人，今日没有鹿鸣书院的院首，亦无严公。严某只是一个想替学生讨回公道的师长。”

“恩师？！”冯粲不可置信地复问了一遍。

众所周知，严岱舆只有两位入室弟子，一位是冯粲，而另一位……是三年前因舞弊案在狱中畏罪自尽的顾弦之。

严岱舆带着皱纹的眼角微微颤动，他的声音苍老而又浑厚，带着凄切的悲意：“你和弦之都是我一手教导的学生。人们常说，学生误入歧途，是为师之过。可是，严某眼见自己的学生蒙冤，却保护不了他，才是枉为人师！弦之他……未经三司会审就猝亡狱中，这三年，我没有一日安眠……”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透出清明的光亮：“而今，听闻三年前的舞弊案另有内情，那些学子尚且能为素不相识的同窗求一个公正审判的机会……做老师的，明知学生是被污蔑的，又怎么忍心让他背着那污名连死都不得安生？！”

说着，他挺直了脊背郑重地跪在冯粲身前。

冯粲阻止不及，惶恐地扶着他与他面对面地跪下，连声道：“老师，您这是要折煞学生呀！”

“冯大人！”严岱舆一字一句地认真喊他，“老夫严岱舆，愿受杖刑，恳请大人重审三年前科举舞弊一案！无论结果如何，老夫只想求一个真相。”

在场之学子，纷纷向冯粲叩首：“求大人重审三年前科举舞弊案！”

冯粲看着眼前的严岱舆和莘莘学子们，心中巨震。

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顾弦之的为人。三年前，他并非没有为顾弦之申辩过，只是当时顾弦之突然死在狱中，张奉又失踪了。为将案件的影响减到最小，朝廷最终以顾弦之畏罪自杀定案。面对这个结果，他有心无力。

当张奉的尸首在井底被找到时，他就预感到三年前的一切定是一场阴谋。此时，新的证据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想。

只是，重审那件案子，便是亲自撕去了朝廷的面皮，更是站到了朝中诸多人的对立面。

顾弦之出事前，他曾屡次劝诫，让他收一收锋芒，莫做那秀林之木，出头之鸟。现在，却是要和他做一样的事了吗？

严岱舆似是看出了他的挣扎，恳切道：“老夫深知官场倾轧，这一路大人走得艰辛。但请大人莫忘了自己入仕为官的初心。”

冯粲仿佛被什么击中，神色一时变得惶然。

他正色敛容向严岱舆行了一个全礼：“学生有愧恩师教诲。”

扶着严岱舆起身后，冯粲对还跪在地上的学子们长叹一声，道：“罢了，薛望的陈告，本官会替他转达陛下。他剩下的刑罚，就免了吧。”

学子们闻言，激动相拥，仿佛获得了一场巨大的胜利。

连锦却笑不出来。因为她深知，这只是个开始，真正的硬仗还在后头。

***

不等冯粲呈上奏疏，都察院登闻鼓前闹出的大动静，早已传到了朝中。

众人皆知，三年前，顾弦之是敬德帝的得力臣下，舞弊案一事，令敬德帝大失颜面。此后，论谁无意提起，都会受到训斥。

久而久之，那桩旧案就成了君臣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忌。

可冯粲这一出，无疑是授人以柄。不少官员甚至已经写好了奏疏，准备弹劾冯粲被恩师所挟，擅做主张，免去击鼓之人的刑罚，却接下击鼓之人的诉状，直接坏了朝廷的规矩。

第二日朝会前，大臣们却发现冯粲去衣除冠，只着一件素色直缀，背负荆条，跪于勤政殿外。

敬德帝刚进殿内就看见冯粲这一身尊容，不由皱了皱眉头，遣身侧的内侍李德海前去问话：“冯粲这是在做什么？”

但见那头冯粲在殿外，对敬德帝遥遥行了一个稽首大礼，挺直了脊背跪着：“启奏陛下，昨日学子薛望于都察院外击鼓鸣冤，直诉三年前舞弊案另有冤抑。然其病骨支离，沉疴在身，不堪受罚。现场学子群情激愤，臣心有不忍，遂自作主张，接了他的诉状，免了他的刑罚。还请陛下降罪。”

李德海将冯粲的奏疏呈上，敬德帝摊开只瞥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径直将奏疏扔到了地上。他气急败坏道：“冯粲！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冯粲似是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凛然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