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惊蛰一到，春天的气息迅速漫延。

春天的雾啊，喜人的雾，湿润的雾，如丝如网，无声无息，把田野和山头轻柔拥抱。

这是小雨，绵绵密密。田里的小草鲜嫩青葱，连最不起眼的小花，都自在地全然地享受大地的恩赐------雨水的滋润，如贪婪的孩子，仰着头，闭上眼，尽情地吸吮母亲的乳汁。

几只黑色的老鹰盘旋在灰茫黯淡的天空，呱呱鸣叫。密林深处的山沟里，无数只青蛙在进行唱歌比赛。河谷两边，高高的山脉直入云天。

玉兰再次踏上高安林场的地盘，前面几次是找赵文宁，这一次是给阿宝找止咳草药。阿宝半个月前再次因肺炎发烧，吃过校医开的西药后，退烧了，仍咳得很厉害。去年玉兰去八角岭挑矿时，孙明珍指着路边山沟里的一棵老树说：上面的寄生草叫上树虾，是治咳良药。

玉兰找到了上树虾，它高高地寄生在悬崖边的大树上，要想采到它，只能飞扑到大树上，这就意味着：一旦失手，她将摔下悬崖葬身山沟。

玉兰真的飞扑过去，而且抱住了树干，尽管四肢鲜血淋漓，胸口剧痛。她继续往上去，采到草约，慢慢地滑回树下，几乎虚脱，而且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怎么从又高又陡又滑的巨石回到下面的山涧。

玉兰把生命的赌注押在几棵长在石缝里的小矮树上，她用双手抓住矮树，双脚踩在凹凸不平的石面，一点点往下移，回到下面一层崖石。

这一层巨石阵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玉兰不敢钻进去，踮起脚，伸手去抓洞口旁边的树枝……

桌上有一盏火水灯，光线微弱黯淡。屋子里散落地堆放着简单的家具，角落里的有一捆木柴，悬挂在屋梁下面的大铁灶上正在煮着东西，散发出鲜美的，诱人的肉香味。

屋子里还有一个男人，正在切草药，神情专注而投入，黑发浓密，五官俊朗。玉兰以为又在梦里见到了故人，轻轻地喊道：“阿宁……”一说话，胸口便激烈地疼痛。

男人转过头，问道：“你醒了？”

“阿宁，我是到了阴间还是在做梦？”

“你醒着呢。放心吧，你用了我的药，死不了。”

“阿宁，我怎么会在这里。这些年你一直躲在山上吗？你为什么不回去见我们？你怎么这么狠心，对我们不管不顾？……”

“对不起，打断一下。我不是阿宁，也不认识你说的阿宁。”

“阿宁，你别开玩笑，我都快要崩溃了。”

男人放下草药和刀具，走到竹床边，低下头，目光坚定地看着玉兰。“第一，我没有开玩笑；第二，你不是做梦，也不在阴间，这是我的家，我把你从沟边背回这里；第三，我叫曹帽，不叫阿宁。也算你命大，今天我本来不想去看河沟看山鸡夹的，从场部回来时突然改了主意，结果在那个悬崖下面发现了你。那个地方那么的危险，你爬上去干什么？”

玉兰想起来了，她下悬崖时身子失衡，瞬间往下坠落。这个男人救了他，可他不是赵文宁，虽然身形与五官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可是此人嗓音低沉，夹带明显的外地口音，眼神既陌生又冷淡，他不是赵文宁，不是她魂牵梦萦的丈夫。

瞬间已是泪流满面，老天爷再一次捉弄她。透过泪眼看着朦胧的身影，她轻轻地哭了起来。“我见过你，十几年前，就是解放后第一个元宵节。那一次，你是不是在白马城里裕丰百货商店前买香烟？”

“解放后第一个元宵节？……没错，那一次我去白马买日用品和香烟。”

“天哪……我把你当成我的老公，在城里找了三天。”

“当时我买了烟就离开，再也没去过白马。”

“去年中秋节前一天呢？我在莲花嶂见过你，那天雾很大。”

“中秋节前一天？嗯……那天我去场部领月饼，难怪我隐约中有感觉听到女人的声音。”

玉兰幽幽低语，泣不成声。

曹帽叹息道：“我很抱歉，我实在不该长成这个样子。”

在昏暗的灯光中，两人彼此对望，短短的几秒钟，男人眼里的冷漠变成怜惜，女人则从惊喜变成了无尽的悲伤------就在几分钟之前，她还以为奇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