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开船了，木桨声轻轻划过宁静的黑夜。

月亮升起，又圆又亮。江面波光波光粼粼，渔火点点。

船家是一对七十多岁的夫妻，老头子一边划桨一边唱歌。玉兰闭上眼，深吸气，细细感受船身的轻微晃动，恍惚之间回到儿时坐在母亲的渔船，沿着中越界河前往东宁探亲的往事记忆里。那个叫松山村的海边渔村，捕鱼修船补网是渔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工作。玉兰喜欢坐在村边的大榕树下，让劲急的海风把薄薄的衣衫吹成膨胀的大气袋。村里的男女老幼都会游泳，有人大言不惭地吹嘘说哪怕把刚出生的孩子丢进海水里，他也会自己爬上岸。但是这其中不包括玉兰，她是个例外，天生怕水，只有去东宁看望叔叔和姨母时，她才踏上父母亲的小渔船。毕竟，在东宁城里，以及那个隔河相望的越南小镇鱼勒街，吸引她的东西太多了。

“兰姐，你在想什么？”刘扬的东宁口音很纯正，语调里不乏亲昵的味道。

玉兰答非所问：“你听过拉滩船的号子吗？” 熟悉的乡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这才想起自己远离故乡已经很久。四年前，玉兰和赵文宁在云贵高原再次偶遇，俩人破镜重圆而重返清水后一起回过东宁。那时候父母不再出海打鱼，母亲在屋后种菜，父亲在村边的红树林里养一大群鸭子。赵文宁陪着玉兰在东宁城里给岳父母买下一栋房子，玉兰的五姐新寡后带着儿子搬过来，顺便照顾二老生活。在赵文宁出去找房子的那段时间是玉兰一生当中最放松最幸福的时光。她每天躺在界河边柴栏码头的两棵凤凰树下的麻绳吊床上，一把篾扇摇呀摇不停。在水边，洗衣服的姑娘大声说笑，货船的装卸工人大声咒骂，拉滩船的客家人喊着号子从下游一步一步走来。裁缝店店主的小女儿突然恶作剧留声机的音量调到最大，被母亲或姐姐撵到河边，“嗵”的一声跳进水里。胆小的男孩子哇哇大叫地挣扎和反抗，仍被哥哥们抬起来扔进水里，经过扑腾一番后游回岸边，脸上的表情既像哭又像笑------他总会游泳了。仿佛一转眼之间，四年已过去，赵文宁已经活在另一个时空里，父母苍老的面容和界河的模样也在记忆中一天天变得模糊。

一个小时后，小船靠岸了，刘扬领着伙伴们爬过两个小土坡，穿过一片甘蔗地。路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子，玉兰的鞋跟掉了，刘扬大头皮鞋脱下来，让玉兰当拖鞋来穿。

吹笛子的“眼镜”说：“刘扬真会照顾人，将来准是个好丈夫。”

刘扬语带弦音地说：“那有什么用，兰姐看不上我。”

玉兰说：“罢了，这皮鞋穿不得，我脱下来还你！”

刘扬赶忙拦住她：“开玩笑而已，干嘛要当真？”

初秋的夜晚，凉风习习，夜空出奇的清朗，大自然把美丽、宁静、温馨巧妙组合成令人陶醉的景色。年轻人顺着月光的指引自在安闲地慢慢走着，不知不觉走了两里多路，一片银色的沙子在不远处闪闪发光，年青人欢叫着奔跑上去，在又细又软的沙子上蹦跳打闹。

笛声多么悠扬，歌声多么激荡，笑声多么欢畅。年青人，尽情享受吧！享受清风明月，享受美好的青春年华。

玉兰被刘扬狂追，跑得气喘吁吁：“别追啦，我投降、投降……”

刘扬伸出脚把玉兰绊了个四脚朝天，嬉皮笑脸地看她的狼狈模样。

玉兰不说话，坐在沙滩上，用沙子埋自己的身子。

刘扬把她从沙子里拉出来：“别，沙子是凉的，要是弄坏了身子，吃亏还不是自己？”他放低声音说，嗓音中充满无奈和苦恼，“好姐姐，不要生气，好不好？”

年青人一直玩到凌晨三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沙滩。回来的路上，玉兰不肯再穿刘扬的大头皮鞋，那家伙不停地踢着旁边的野草，一声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