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绍华庭轩是一处很有名气的私宅，虽然位置偏离市区，但那块地段已经准备拿来开发做商业区，报纸上隔三差五就要报道一阵，宋淮一路打听过去，要想找到那并不难。

但他想不到的是，门卫明明惊惶地喊了一句“是小少爷......”，可转头回了电话后，宋淮等来的不是应有的犒劳，而是七八个人不问是非地把他打出去。

他们告诉他，家里根本就没丢过小孩。

宋淮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心里翻腾过无数个念头，其中最突兀的一个是幸好那些人问他口中的男孩在哪时，他没有说。

尽管最初他只是担心，这些人领了人后不认账，所以他把小孩先藏在家里。

他看出来了，这家人恐怕不是没丢孩子，是压根不想要这个小崽。

宋淮十来岁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鱼龙混杂这么多年，过去那么多穷的吃不上饭卖儿弃女的人他不是没见过，就连他自己小时候，可不就是被父母扔掉的么。

要不是碰上李岩的母亲，他才在天寒地冻里捡回了半条命。

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宋淮慢慢放下了曾经对父母的仇视怨憎，可他依旧难以理解，住在这里的人家非富即贵，怎么也干这么缺德丧尽天良的事。

李岩的目光从宋淮被打伤的脸和胳膊上挪开，眼底越来越冷。

宋淮恰好看到他那眼神，不由低喝一声：“李岩！！”

少年慢条斯理地收回视线，神情冷淡地应了声。

宋淮头皮有点发麻，想着先转移下话题，招呼李岩把桌上的相机包拿了过来。

“怎么把它拿来了？不会坏了吧，我现在可没钱给你买第二个。”宋淮眉头轻轻挑了一下，睨着眼看他。

这相机是两年前，他刚找到工作的时候，攒下第一笔钱给李岩买的。

他正纳闷对方为什么不说话，接着视线就落在李岩不自然板起的后背，和扣在身侧的手指。

少年偏过头看向窗外，炎炎日照从天边盖向了大地，外面只有几根长的不那么枝繁叶茂的樟树，除了刺目灼眼，宋淮委实不知这有什么好看的。

但还是不妨碍他在那一瞬间，洞察了李岩心里的念想。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少年过早地饱尝了无能为力的滋味，在幼年就亲历过跟亲人死别与艰难求存，在日往月来里早就褪去了天真和不现实。

于是青年刹住了嘴边溢出的疑问，低头去摆弄相机：“行吧那先放我这，哎，这小姑娘，是不是那天那个？！”

宋淮揉了揉眼，惊奇看着图像里边一张白净清丽的鹅蛋脸，最后视线落在了女孩穿的校服上。

李岩眼角一跳，猛地咳了两下：“是她，刚搬来不久。”

“废话，我当然看出来了，以前都没见过。再说松里湾这片，住久了哪个不熟？”

宋淮意味深长地看他：“你留人照片干什么，人家可还在读书啊，给我规矩点，小心被当成登徒浪子。”

李岩一愣，促狭地笑了一声：“哥想多了，我对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能有什么想法。”

“别跟我装成熟，说的你大到哪去了似的，”宋淮凉凉地扫他一眼，“小样儿，你就够18了么？”

李岩笑了笑，没吭声。

直到这时，趴在床头的小男孩悠悠转醒。

小孩的眼睛又黑又圆，脸瘦巴巴的，醒来后轻轻拍了拍宋淮的手，就乖乖地坐到一边，吃李岩后来买回来的盒饭。

他依旧不言不语，连醒来后，见李岩这么大个人，凭空出现在这都能视若无睹，好像天生少一根能牵动情绪的筋，唯有下意识的小动作小表情，才勉强能看出他的喜怒哀乐，李岩轻轻地问：“这孩子是不是不太正常？”

宋淮瞟了男孩一眼，沉默地点了下头又摇头。

“说不上来，我一开始以为捡了个小傻子，但我从那边逃回来，直接倒在家门口的时候，这小家伙居然知道找人帮忙，送我去医院，还跟人家说，我是他哥。”

说到这，宋淮的表情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李岩却兀自笑了一下，冲小男孩伸出了大拇指：“有眼光。”

宋淮：“......”

李岩沉吟片刻： “所以，你怎么想的？”

这问题宋淮这两天也想了很久。

可能是醒来后，听来看望他的邻居聊起这些事，再见床边有这么一个小脑瓜趴在这，让他不由生出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掀开被子，慢悠悠起身活络筋骨，从鼻腔里冷哼一声：“要不，就让他先跟我几天？反正他家里人也不要他。”

至于养孩子钱不钱的，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很不理智地想。

谁知小孩在一边专心致志吃饭，听到宋淮说的后半句话，转过身子，用力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