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尽千帆皆不是
华兰的生日二月五号,一般总会赶上寒假。保守的陈家人延续老旧的习俗,小辈的生日一般只过农历。
还有个原因,04年的农历日子好,正巧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华兰记得,爸爸还在的时候,那天家里得做好几桌菜,或者在附近的酒店摆几桌酒——连同新年的分岁酒一起摆了。
来的亲戚很多,很热闹。但都是大人的热闹,和小华兰无关。她只在最后蛋糕抬出来的时候暂时充当主角的身份,在给一桌桌敬完酒递上蛋糕后重新乖乖坐好。
华兰小时候很享受那种被大人围着说吉祥话的感觉,因为这样会被夸“懂事”和“老成”,会让爸爸妈妈眉笑眼开。
父亲走了以后,第二年置办元宵酒席的母亲就显得很辛苦。她强打精神,应付亲戚,左右交谈。华兰见此不免心事重重,敬酒的时候兴致缺缺,忽然一个阿姨对她说:
“兰兰怎么不如以前爱笑了?今天是你生日哦,笑一个!”
那个瞬间,华兰对这项自己坚持了多年的工作突然产生了厌恶。她觉得很没意思,并从这个陈家构建了多年的谎言中幡然醒悟——明明是自己的生日,她应该和好朋友一起吃大餐一起逛游乐园,为什么最后变成了家里亲戚的团建?
那年她十二岁,之后她对妈妈说,以后这天都别摆酒了,她要自己跟同学过公历的生日。
初一那年的二月五号之前,苏展很早就跟她说好,一早就骑车带着蛋糕来给她过生日。华兰不想出门,就让苏展来她家。
大人都去上班了,家里没人。
华兰提前跟妈妈说过,苏展要来。妈妈很乐意地把冰箱填满孩子爱吃的饮料小吃,让她看着弄。
“下次多叫点朋友来啊。”妈妈出门前这样叮嘱。
华兰嘴上答应,可是按照当时冷淡的性子,整个初中都交不出一个能带回家一起过生日的好朋友。
她挂着家里那台旧电脑的Q-Q,穿着最喜欢的那条裙子,从早上就开始等苏展。
十点钟了,门铃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敲着桌子,开始催他。
对面半小时后才发来一个:不好意思兰兰,我得今天下午才能来。
华兰家在老城中心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里。现在看来,这个小区的人员构成成分很复杂,要么是安川最老的原住民,要么是外来的打工仔。
新区的崛起带走了很多小康的安川家庭,毕竟,有崭新的欧式小区,谁还愿意在上世纪修的老旧居民楼里买房子呢?
居民楼也不负众望的一年比一年脏,完全看不出刚落成时的香槟色。外头名叫“长虹路”的大街早就不长虹了,有名的商圈都落户新区,那里的空气每天弥漫着糖炒栗子、廉价烧烤和臭豆腐的味道。
市政府煞有介事地大修大挖三个月,把大街的路做宽,以为那能成为老城衰弱的遮羞布。可原本的熙熙攘攘被三三两两取代,更加冷清。新浇的沥青也盖不住从人心里飞出的尘埃与木屑。
从华兰家的小阳台看出去,半条长虹路尽收眼底,是苏展回来的必经路线。
对面苏家的老房子已经租出去了,新的租户她没见过几面,希望苏展回来的时候不要敲错门了。
她等到下午,给苏展发了好多条消息,可是他都回复得含糊其辞。直到天色渐暗,长虹路的路灯闪闪烁烁地点起来,到了老城“万家灯火”最好看的时候,她也没有从那条路的尽头看到骑着山地车带着蛋糕过来的苏展。
她捂着被风吹得有些冻红的小脸从阳台上下来,电脑又滴滴作响。她没等来那句“对不起,我来晚了”。
只等到前三个字。
对不起。
几分钟后,大段大段的原因开始发上来。苏展把“对不起”前前后后说了无数遍,有用的理由用几句话就可以解释清楚:
苏展父亲的小外贸公司接待了一位从意大利来的外籍客户,客户没赶上新年,希望这几天能在安川体会一下中国年。由于对方还带着小孩,坚持要让苏展陪他们一起玩。
本来白天就结束了。可苏展不配合的态度让他爸大发雷霆,父子俩大吵一架。目前正被他爸锁在家里。
华兰看到这里,长长叹了一口气,说不清楚什么心情。
一下午在阳台的眺望,让她几次恍惚,觉得自己跟温庭筠词里面那个“过尽千帆皆不是”凭栏独倚的女子没差别。
她应该生气的,应该问他为什么不提早协调好,为什么出尔反尔。
她想告诉他,等别人一天的滋味不好受。
但她只回了三个字。
知道了。
没有哭。
苏展的爽约让她清楚地认识到,他们确实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童年已经退场。
那个“光阴在老旧居民楼的格子间里悄悄爬过,毫不在意其中的灰尘和长虹路上传来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