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依稀
若说除了做生意,江渺唯一喜欢的,不是胭脂水粉珠钗玉环,而是各式各样的瓶瓶盏盏。
当初在青州,恰逢世家大族柳氏家中出事,托人急出一尊前朝的冰梅碎纹双耳瓷瓶。
江渺当时刚谈完一桩生意碰巧路过,一眼就看中了,推迟行程与其他几位同样想买下的人争了好几日,终是以一百两黄金的价钱要了下来。
她出门在外,身上没带多余的银票,只能传信回京运钱过来。
只是还未等她将金子从燕京运来,裴绍就横插一脚,给出的价钱翻了一倍。
江渺原以为只是卖货那人见钱眼开,毕竟成交额越高,他分的红利就越多,遂顾不上毁契不毁契,直接把瓶子卖给了裴绍。
后来她才知道,裴绍不仅抬高了价格,还在私底下给那人塞了百两纹银,并承诺帮他赔了与江渺的违契金。
江渺为着那人背信弃义痛失爱瓶而气郁了许久,后又觉得裴绍人前装模作样满嘴规矩,背后却手段卑劣不讲规矩,实令人不耻。若不是为着粮号的生意,她这辈子都不想和裴绍多说一句话。
不过最后这尊瓶子还是到了她的手里,是柳子阳亲手给的,说是不能叫守规矩的人吃了亏。
这话犹如寒冬暖阳,让她坚定了一颗纯粹的商人心。也就是从那开始,她与柳子阳逐渐熟络了起来。
一眨眼,不过两载光阴。柳子阳成了富商,裴绍依旧坐在燕京城商贾圈的头把交椅上。而她这边,江安死了,瓶子碎了,好不凄凉。
如今出阁前再忆当年的磕磕绊绊,气恼、焦急、怀疑、忧虑……所有的坏情绪都已被岁月稀释得干干净净,就连那淡淡的苦涩都变得甜了起来。
江渺想得入神,唇边不自觉含了一缕温柔的笑意,郎中喊了她三声方才醒过神来。
“小姐,此药服下一粒,半刻钟便能浑身发烫,同时伴有头晕目眩之症,脉象也是虚弱无力,有伤风惊忧之状。不过……”郎中捋了捋白花花的胡子,眉目间尽是担忧,“此药久服伤身,还请小姐以身体为重,无事莫要乱用。”
他将一个小瓷瓶放在床边的小木墩子上,不着痕迹地顺手拿了江渺的小玉葫芦。
江渺将瓷瓶拿了捂在胸口,目光落在紫青的小腿上,不安的心因着这一瓶药梢微安定了些。
于江安而言,最重要的是粮号。
可对于江渺,现在最要紧的,是自己的这服躯壳。
容貌有损,身体见毁,皆无颜面侍服夫君。今夜洞房花烛,本是极重要的一件事,可她的双腿这般模样,实难入眼。
这副药,就是用来躲避洞房的。
她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那素未谋面的夫君,心中不禁有些失落,只得拿了郎中开的药狠心忍痛给自己揉着腿,只盼血瘀化开一些,莫在拜堂时出了差错,叫夫家笑话。
至于夫君那头……日后慢慢弥补吧……
午时,梳妆的喜娘来了。云印也换了身簇新的衣裳,守在江渺跟前寸步不离。她的眼眶红红的,虽是遮了脂粉,却也挡不住发肿的眼皮。
见江渺担忧,她只道是为江渺成婚高兴,一宿未合眼,眼睛才有些浮肿。
江渺握了她的手拉到跟前,“说到成婚,我这心里也说不上来高不高兴。周家于我而言,除却周老夫人,其他人都不曾往来过,也不知道是否好想与。说实话,我的心里原本慌得很,但只要是你陪着,我就觉得心安。”
云印听得又红了眼,险些落泪。“云印说过,要一辈子陪着小姐。”
趁着喜娘出去备东西,她蹲下身去看江渺的伤,待看到肿粗了两圈儿的小腿时,眼泪终是忍不住,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二爷也忒狠了,不过是恼小姐私底下为沧澜楼收粮,说两句得了,怎么弄成这样!”
江渺揉了揉云印有些毛躁的鬓发,“他如今是粮号的东家,我背着他帮了裴绍,估计是惹恼了青阳楼那边儿,指不定他要去赔多少笑脸儿呢。如此惩戒,也算是顺他一口气,给他赔个不是罢。”
江渺笑得勉强,脸上也无几丝血色。云印又想起那些疑窦,犹豫着该不该告诉江渺。却瞧见江渺取了螺子黛,细细描眉,模样极为认真庄重。
算了,大喜之日,何必拿一些没影儿的东西烦她。
云印吸了吸鼻子止了泪水,起身取了一把象牙梳给江渺篦头。
“奴婢听说周家是书香门第,祖上无不是进士出身,还做过宰相呐!咱们姑爷如今虽未中举,却也是自小浸濡在书卷里头,想来也是个君子。小姐性子好,模样也好,日后嫁过去,姑爷定会待小姐好的,小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苦尽甘来……
江渺看着铜镜里端庄秀气的远山眉发怔。
原先不觉得,被云印这样一说,心底对周家的希冀就如一粒种子见了雨水,忍不住要破土而出。
希望真的能够苦尽甘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