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父母

直到琼格离开宁族府邸，洛沐可才缓缓走下楼。

公爵夫人听到了下楼的声音，她转头望向洛沐可，脸上表情十分平静。每每遇到困局，洛沐可总能从母亲这种平静中获得力量，这次也不例外，她突然觉得有些心安。

“请原谅我的失礼……我不知道怎样开口说出这一切，于是刚才选择了逃避……”洛沐可轻轻坐在了母亲旁边，“但我后来还是忍不住走出了房间，当我听到您在琼格先生面前为我进行那些解释时，真的非常感谢您能尊重并理解我的决定。”

“这不值得你感谢我，相反，我觉得很惭愧，”黎熙看着女儿，眼中充满柔情，“自从魂祭那晚之后，我一直想跟你谈谈，不止是首席御医之职，还关于奥兰先生本身。可是由于你父亲的原因，耽搁到现在也没能实现。”

“不……母亲，您别这么说。”

“如果不会令你特别难过的话，我很想知道，你怎么看待最近发生的这些事？”黎熙观察着女儿的情绪，见她一如既往地保持了冷静，她内心暗自欣慰。

“我自九岁起跟随奥兰先生学习治愈术，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在无数的岁月中早就洞若观火。”

洛沐可思考了一下，在母亲轻柔似水的语气中，她很快决定把原本不欲与任何人说起的想法全部讲出来——她想到那些寒冷的冬夜，是奥兰先生一个人在边境线上四处跋涉，只为确定城中每一户人家都在寒流到来前拿到了应急药品；她想到那些瘟疫肆虐的时候，是奥兰先生不顾一切地在最严重的疫区来回奔走，只为将防治与疗愈的办法传授给更多人；最后一直萦绕在她脑中的是他们相处的情景，他的治学风格勤勉而严谨，在工作之余，他几乎对她随叫随到，会在她遇到问题时循循善诱，也会在她不慎犯错时耐心疏导……如今，她已经入门了高等治愈术，这是一个在十九岁的年纪（一般而言，三十九、乃至四十九岁都极为困难）根本不可能企及的高度，她并不认为仅靠天赋异禀就可以做到这一步，如果没有奥兰先生，她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绩，而在她看来，这个成绩既关乎能力，也关乎人格。

“在魂祭当晚，我动摇过、怀疑过，但那都是一闪而过的思绪，经过这几日的复盘，我只确信了一件事：我尊敬我的导师。我知道这么说并不合适，但我就是这么认为的。不论神谕如何认定，我始终尊敬他。在没有查明神谕的逻辑之前，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和心。您能理解我吗，母亲？”

“我不仅可以理解，我还想悄悄告诉你，你把我原本想拿来劝你的话都说了。”黎熙将手轻轻搭在了洛沐可肩上，“你能想明白这件事，我由衷地感到高兴。至于神谕，在你看来，它也是需要逻辑的，这是一个比较新的观点——我上一次还是从洛渺那里听说的，你们真的越来越像了。但你只要不打算走出宁族府邸去大肆宣扬这一点，我想也没什么问题。”

提起那个时而高深莫测，时而可爱异常的弟弟，洛沐可不由笑起来：“啊！是的，您这么说，我便明白过来了，洛渺比我更早意识到这些！他之前与我通信时，曾没头没尾地提起这些言论，我当时不以为意，现在回想起‘我们需要能够使心灵得到平静和慰藉的信仰，但也需要时刻保持警惕，不要因此彻底丢掉了自己的理性和客观的逻辑’这种话，才发觉实在是‘至理之言’啊。”

“不过，那就是说，为了查明其中逻辑，你是计划做些什么吗？”

“没错。”洛沐可突然有些苦闷，“可是具体该怎么做，我暂时还没有头绪，这件事还是有些敏感……我想先去导师的家族——溯族去看一看，您觉得可行吗？”

“我尊重你的想法。我昨日已经给溯族去了信，艾蒂小姐这段时间想必有些艰难，你去看看她也好。”自从魂祭之后，无数家族都对溯族避之不及，黎熙却并不认为宁族有这么做的必要，她愿意支持与溯族继续来往，又担心女儿陷得太深，便补充了一句，“其实，无常便是世事常态，不必囿于永恒困境才最好。”

“正是因此，我决定接任导师的位置。抱歉，我之前没有与您谈过……其实这也是我刚刚萌发不久的念头，还不知道该怎么说。”洛沐可被母亲的话深深打动，主动解释道，“但我已经知道，您不会认为，宁族人不可以做御医。”

洛沐可这么说时，目光正落在门廊至正厅入口处矗立的族徽上，一道阳光也正打在上面，映得那枚盾形族徽熠熠生辉，似是在保卫着整个宁族。宁族先祖正是靠军功起家。大约二百七十年前，帝国爆发了王位争夺战争，当时的王族安族衰弱腐败，以致帝国境内诸业凋敝、民不聊生，四处都有不同势力起兵反抗。其中，最突出的两支军队便是起自北部霜翎山脉的辰族，和起自南部波拉多庄园的宁族。宁族先祖早就听闻辰族治下严明、能征善战，很有王者之气，后来即在乔城与辰族军队汇兵。两族族长相见恨晚把酒言欢，当即决定共同征战。加上家资雄厚的吟族近乎完美的资金运转和军需供给手段，三大家族联合取得了帝国统治权，辰族族长最终得以被大祭司加冕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