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围（五）

东西递给她：“你手上还有伤。”

“就蹭破了点皮，没事，不用。”她立刻将手合起来背在身后，努力扯起嘴角笑了一笑，见他仍像个傻子那样举着臂，自己突然恼火起来，大声道：“我说了不用！你是不是听不明白人话！”

他不为所动，讨人厌的目光依然黏在她身上，仿佛要把她给彻底研究明白似的，脸上显现出来一股强而有力的情绪，专注的，执着的,像把尖锥，直往她心上凿。

杨采萍气得身体直发抖，尖声逼问道：“你怎么会来？你为什么知道我在那里吃饭？今天晚上我碰到你根本不是偶然，对不对？”

她见到他不说话，目光一沉，大步走到陆明面前，出手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胸膛：“你是谁派来的，他们想让你对我做什么？说话！”

“没有人派我来。”陆明紧接着说，完全没有把她的攻击当做一回事儿，他蹲下去拾起散落一地的棉签和创口贴，平缓道，“至于今天我碰到你，就和上次在东山公墓你碰到我一样，完全是出于偶然，或者说，缘分。”

见她不买账，他又想了想 ，低声说：“杨采萍，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我只是一个有匹配婚需求的普通隼群，因为恰好遇到了，所以想和你试试，如果你不接受，我可以去找别人。”

“从来都没有非你不可。”他坦诚地说。

陆明走到那辆自行车旁，长腿一跨，单手扶住车把，望向远方，泄露出一张没有感情的侧脸，这或许才是真正的他自己，机械式的冷，机械式的静，体内转动着齿轮，流机油的血。

见他第一面，她便知道。

这就是答案了。杨采萍心中一空，感觉体内的那阵躁动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疲惫，太晚了，回不去了，今天又是个要在睡眠舱里度过的夜晚，注定会失眠，倒下去就立即想起失败的一切。

她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几个小时后，又是一个人的明天。处理不完的工作和继续无望的等待。他的脸和那年的月又出现在她眼前，为什么你不来？为什么你不在？她心底后悔，也发恨，想要报复，却预感到赢的希望十分渺茫。白色的蓬蓬的婚纱里的女人，他拥抱着吻她的时候，那神情也是极认真诚恳的。

钱嘉彬，混账王八蛋。

用指头勾住那手环，她很惨淡地笑笑，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夜从花瓣上拂下的露水，风吹过，一片冰凉，她果真什么也没有了。此夜无月。只有从高处窗户中偶然飘出的一只哭腔很重的女声的曲，虽听不清歌词，她却知道她一定是在等。

采萍静静地站着听了会儿，一抬头，见陆明竟然还在，又拿出那副温良的表情对付她，年轻人的面庞，相当有说服力。

那阵可怕的倦意又来了。

终于，她自暴自弃地迈出脚，来到他面前，抬起右手覆在他的手上，倾身朝他唇边一贴，几秒后，她朝后一退，轻声道：“陆明，要是今天你能骑车把我送回凯旋庄，我就答应和你去登记匹配婚。”

她见到他脸上白痴似的错愕，心里终于拥有了一点酸楚的胜利。

陶跃从饭店后门走出来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她站在一截台阶上，用手捂住自己僵硬的脖子，缓缓仰起头，夜空如深海一般的黑，不见一颗星，深吸了几口新鲜的冷空气，大脑开始清醒过来。

今天二楼那场风波已经被传了好几种版本，然而对于他们这些人的影响只有一个，那就是被挨了经理训的领班们再训一遍，负责她和蒋凡的王姐倒还算比较通情达理，即兴演讲十分钟后便掉头走了，或许被臭味熏跑的也说不准。

据蒋凡说，事情的开始是一个中年男子在厕所摸了昴群小孩的生殖器，以为他好欺负，结果惹错了人，自己反倒挨了顿胖揍。后来还有一女的来找，不知双方怎么交涉的，最后都出来了。但毕竟惊扰了贵客。

“把咱老板吓得，直接从医院床上跳起来往这边跑。”蒋凡语调夸张道。

“那男的有病吧，光天化日之下敢这么做？”

“要不说喝多了呢。”

“他是真喝多还是假喝多？”陶跃冷笑一声，“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人，做错事儿还要给自己找借口。这种男的，也配有妻子？还要让她来替他收拾烂摊子？真不要脸！”

“不一定是他老婆，没准是情人呢？那女的也是个昴群。”蒋凡说完便见陶跃对他怒目而视，心里奇怪了好一阵，忽然想起她的身份，连忙道：“诶诶诶，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和她不一样，你是正儿八经日晟大学的高材生，修养摆在那儿呢。”然而已经迟了，直到工作结束她也没再搭理他。

蒋凡读过书，受过教育，谈起关于昴群人的种种，却依然是一个受偏见和情绪支配的十足的傻瓜，什么昴群人好吃懒做啊，不劳而获啊，随随便便靠信息素和生孩子就能攀附上隼群，实现阶层跃升啊……每当这时，陶跃便觉得在自己面前说话的不再是蒋凡这个人，而是一种如同病毒般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