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终日昏昏度日的赵长根突然接到解禁口谕,掌事宝如亲自送来一封信函,只消一眼赵长根便认出上面的字迹出自谁手。
原本沉闷的心情立马兴奋起来,迫不及待地撕开封缄却发现漆油有开裂的痕迹,手一顿表情僵住,想到自己乃待罪之身,往来信函被经手查验也算符合常理。
可这是秋英的手书,虽不知上面具体写什么就这样被人明目张胆地看了心里难免不舒服,况且送信的又是宝如,中间经谁手再明显不过,赵长根心里膈应只能憋住不说。
小惩大诫后官复原职,与其说是君王豁然开明,倒不如说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
这点自知之明赵长根还是有的。
展信三行寥寥数语,除了问候便是约见,当看到“崇明山”三个字,赵长根神经不自觉地绷紧,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崇明山什么地方他再清楚不过,一想到驱逐出界的可怜疫民愧疚而自责,仿佛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心口窝隐隐作痛。
可秋英……为何出现在崇明山?
想到她主动约见自己定有要事,赵长根隐约有点预感,可当下封城闭关只出不进,以自己的身份若无君令定然有去无回。
转念又想,信既然送到这里,君王又未传见,已然暗许。
自徽州军营裴衍对秋英就动了心思,自打秋英被抓去无双城便命人北上寻觅,传言甚至不惜用汉水驻军权以地易人,至蜀地又一个劲催促自己把秋英带至身边。
作为君主身份尊贵,赵长根心怀敬畏,可同为男人倾心于同一女子如何做到心无芥蒂?
根本不可能。
于是乎磨磨叽叽想方设法的拖延不想二人见面,事实上秋英亦不想见裴衍,态度决然。
赵长根窃喜不已,既心无所属便还有机会……
忘掉她说出的话,权当什么没发生过。
可万万没想到某日,子清心急火燎地告诉他秋英借口探矿久未见归,赵长根二话不说动身寻人,子清却一把将他拦住吞吞吐吐道出心中猜想。
她竟又主动找那邪人!
宁愿去找伤杀掳掠的奸恶也不肯求助于自己,顿时火冒三丈,继而失望透顶。
到底为何?
赵长根想不通。
直到后来子清被接走,得信儿秋正道与乡人已被魏人找到,一家人团聚,欣慰之余又气自己无用,更懊恼于拿不起放不下的寡断性子。
事后冷静下来,总觉秋英与魏君的关系并不简单。
不只是暴取豪夺的魏君,还有莫测多面的楚王,明知秋英下落却毫遮拦之心,大大方方传信于己。
这是何意?
千头万绪中心乱如麻,感觉这世上最心累的当是男女之情,简直比行军打仗还费脑子。
不敢再耽搁,赵长根当日便回信,隔天启程。
依旧是仓离山下那处废旧的宅院,二人如约而至。
晚霞醉美的黄昏,再见,繁茂黛绿的古木下杏花微雨一身沉黄素衫茕茕孑立。
赵长根既喜又怯。
倒是秋英落落大方主动问好,明眸善睐柔声细语,一如从前。
既然从崇明山来耳闻目睹定然愤愤不平,本以为她会质问怪罪,没想到竟绝口不提。
赵长根问明来意,秋英言词恳切带着商求的口吻,托他尽所能从蜀地凑些粮食与药草运出关外。
至于用途不言而喻。
赵长根没有立刻表态,好意相劝:“你不该去那儿。”
秋英点头,雾鬓风鬟眉目舒淡:“若无那些被人遗弃的可怜人,怎会流连踏足。”
赵长根尴尬地愣在原地,无地自容。
“这事儿与阿兄无干系,兄为人我晓得,食君禄忠君事不可为所欲为,为人臣子求闻达于诸侯者多,问心无愧者少,吾兄坦荡磊落当为后者。”
“我……”赵长根语迟。
“我乃女流之辈,见识短浅,扶危救难仅凭一己之力微不足道,于国政军事一窍不通遂不予置评,黎庶无辜,唯盼阿兄看在旧交甚笃的份上施以援手。”
但凡秋英开口赵长根没有拒绝能力,只是兹事体大驱逐之事本就是君王亲令,他也因此冒犯进言而被罚禁,若阳奉阴违必定适得其反。
秋英知他顾虑:“驱民一事若不能转圜不必刻意强求,当务之急疫民源源不断涌入缺粮断药刻不容缓,以兄之身份公然施援不合时宜,这里毗邻西南粮仓鱼米富庶,若可行寻些商贾粮户,吾等自愿筹金求买。”
面对秋英的善解人意,赵长根一口揽下:“口粮药草我来想办法,你莫要劳心伤神。”
秋英由衷言谢。
难得一见,赵长根问及秋正道与乡民近况,秋英报喜不报忧,对囚禁造械一事只字未提。
犹豫再三,赵长根还是忍不住开口委婉问及她与宗溯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