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来时(七)
还有多少税粮被这些人霸占私吞了,查!一个都不准放过!”
“是!”
薛元柏沉沉应道,他抬头,立刻有两个凌霄卫冲进议事堂,架起崔臻的胳膊将他拖了下去,崔臻拼命挣扎,乌纱帽摔落,官袍拖在地上,他伸出手,“陛下,臣冤枉,臣……老师啊——”
凌霄卫堵住了他的口舌。
李戬显然气极,剩下的内容他也不想听了,站起身一甩袖子,内监颤颤巍巍地跟着他离开议事堂。
崔臻被革职查办,随后下狱,没多久,他就死在了狱中,他死后也没有安宁,李戬让人剥了他的皮,裹在草人身上,悬挂闹市,供人瞻仰警戒。
*
来到公主府已有月余,除了最开始那一面后,燕回再也没有见过程允棠。
接近她比预想中的要顺利,燕回原本已经做好被她看穿的打算,这样最好,或许她可以发现有人对她不利,早做防范,然而没想到,程允棠只是问了他几句话,便将他带回府中。
几乎有一瞬间,燕回以为她已经认出自己,认出六年前那个在北方小小县城里给她送过花的少年。
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什么,隐秘的期盼外,其实很怕被她认出,要怎么解释他没有在县学读书,走上了这样一条杀人嗜血的路。
不过也许她早就将自己忘了,高贵如明月般遥不可及的公主,大抵是不会记得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的。
近来的贪墨案闹得很大,程允棠不怎么回府,公主不在,后院那群“莺莺燕燕”也安静了许多。
燕回打开门,每日往公主府送果蔬的车子停在外面,车夫抬起头,草帽下是一张熟悉的脸。
苏十笑眯眯道:“令朝郎君,这是今日的果蔬,您瞧着新鲜不?”
“你怎么来了。”
燕回皱了皱眉,压低声音。
“给你送药,算了算日子,过几天你的‘瘾’就要发作了吧。”苏十掀开盖在车上的草席,里面的瓜果还沾着露水,约莫是清晨刚摘下的,“怎么样,都是今早俺和俺婆娘一起下地摘的,水灵灵嘞。”
“嗯,我让后厨过来搬。”
燕回摸了摸白菜的枝梗,随意翻了翻,拿出苏十藏在里面的酥雨散。
“宫里就要有新皇后了,你盯着李望津的动静。”在后厨的下人过来前,苏十最后说了一句,“主子说了,这次立后绝不能被她搅乱。”
燕回眸光微顿,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晌午的时候,都城又下起了雨,公主的车辇在府外停下。
程允棠径直往书房去,听身侧的阿檀汇报崔臻在诏狱咬舌自尽的事情。
“凌霄卫还查出六部有许多官员或多或少都参与了这件事,崔臻巧立名目,多设了水脚钱,库子钱,蒲篓钱等众多税目,那七十万石粮食都被他私吞倒卖了,据说还不止这些,赃款数额巨大,追究起来死上万人都是不够的。”
阿檀说完疑道:“他一个侍郎背后居然能牵扯出这么多东西?”
程允棠神情凝重,她明白,崔臻只是一个翘板。
“我听说,父皇有意想让七哥出征?”
“是。”
阿檀点了点头,“这几年犬戎在边境蠢蠢欲动,他们还学咱们搞什么嫡庶皇子之分,还有宰辅,七殿下与犬戎交手过好几次,最近常在军机处走动,最多秋收前就要动手了。”
程允棠若有所思,崔臻是前朝靖炀帝年间登科的学子,只不过当官没有几个月,前朝亡了,李戬入主聿都,他又只好做了李家的臣子。
但李戬厌恶官绅,从不相信手底下的这群人,他借着一个崔臻杀了数以万计的官吏豪绅,从他们手中追回赃款几千万,不仅可以用作军费,助他北伐,亦能使官场大换血,实在是一箭双雕的好方法。
程允棠不知为何有些胆寒,死了太多人,让她想起十二年前,倒程案中血流成河的午门。
阿檀离开后,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想透透气。
已经入夏,聿都下了一场连绵不绝的雨,檐下淅淅沥沥,传来雨点落在芭蕉叶上的声音。
程允棠推开窗,呼吸间气息濡湿,沾着雨水的味道,她静静听着檐下落雨,倏地有交谈声传来。
“往日给公主端茶送水的都是我,什么时候轮到你了,你不可以进去,给我。”
这声音有些熟悉,程允棠抬起头,瞥见庭院门前站着一名少年,眉清目秀,是她去年游历扬州时买回来的小倌,叫做雾云。
他穿着水蓝色的衫子,皱着脸,说出的话也不客气,对面的人沉默地任他抢去托盘,俊厉的眉眼低垂,一言不发。
正是她一个月前在嵩麓山下带回来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