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来时(七)
咸宁三十一年的春末,连雨。
整个都城都沉浸在微醺的潮湿中,近日要开始核对去年的开支,六部以及中枢大臣纷纷聚集在崇明殿的议事堂中,去岁亏空了几百万两银子,与年初的预算核对不上,君王还没有到场的时候他们便已经快要吵起来。
崔臻穿着绯红官袍,从宫门走到议事堂的片刻功夫衣服便积蓄了水汽,氤湿了一大片,走过甬道时,迎面遇上了执事的薛元柏,他心虚地一怵。
但薛元柏只是颔首后便直接离开,并没有要停下来问责的意思,想来中堂大人既然答应过要帮自己就绝对不会食言,崔臻呼出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谢世行已经在议事堂坐着了,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正与旁边一个礼部的官员商议事宜。
崔臻出现后,相熟的官员过来寒暄招呼了两句,他随后走上前,向谢世行行礼,谢世行停下与旁人的交谈,连头都未抬,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心中霎时没来由的不安起来。
正担忧着,前庭的内监传了一声,众人纷纷跪下,李戬跨过门槛走进来。
“都平身。”
李戬掀开衣摆坐下,接过内侍递来的茶水,抿了两口,”你们接着议吧,朕听着。”
“是。”
崔臻垂着头,连众人商议账簿的时候他都有些心不在焉,忽地耳畔有人唤了一声,崔臻怔怔抬头,对上李戬微眯的目光。
“崔臻,你给朕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意思?”
李戬朝着他面门掷来一本账簿,崔臻手忙脚乱地接过。
“去岁河南本应上缴一百万石粮食,最后入账的只有三十万,还有七十万哪里去了?”
“回、回陛下……”崔臻顿时惊慌,这怎么与他前些时日呈上的折子不一样,俯身磕绊道:“去岁黄河决堤,开封中州等地受灾严重,拿不出来剩下的七十万石。”
“哦?”
礼部的一名官员道:“去岁年底下官将开支交上去时是没问题的,昨日核实完却通知下官说凭空多出了一百多万两银子。”
“崔臻。”李戬面色阴沉,“这些钱究竟去哪儿了,你任侍郎又代行尚书一职,只有你清楚。”
“去岁太后薨逝,那一百万两用在丧仪置办上了。”
“下官怎么不知道?”礼部的官员嗤道:“你说这钱用作太后丧仪了,我们礼部可是一分钱都没见着,这笔账我是不会认的,你们自己私藏私用可别赖到我们头上!”
崔臻头皮发麻,立刻驳道:“什么私藏私用,陛下面前,你、你不要胡言乱语……”
“中堂大人也知道的。”他转头望向坐在一旁的谢世行,“中堂大人,您说是不是,去岁太后丧仪……”
话未说完,怎知一直沉默的谢世行却突然打断他,“本官不知道。”
崔臻愣住。
他站起身,“今晨,老臣收到两封密报。”
谢世行一面说,一面将折子呈送给李戬,“前阵子灾民涌入京城,都察院有人检举,户部侍郎崔臻巧立名目,压榨百姓,私吞了河南去岁七成的税粮。”
李戬接过后翻看,大略扫过几眼后怒不可竭,
“崔臻,你是不是找死!”
“陛下,臣没有,臣……”他扭头,“中堂大人,下官没有贪税粮,这是栽赃陷害,这不可能啊!”
“那你说那七十万石的税粮哪去了,还有礼部那平白多出来的一百万两开支,崔臻,你好大的胆子!”
崔臻跪在地上,重重磕头道:“那七十万税粮臣真的不知道,年底核实时,黄河决堤多地受灾,确实有亏空不假,但绝对没有这么多,还有礼部所说的一百万两臣就更不清楚了。”
他扭头,求助地望向谢世行,“中堂大人,老师,您说句话啊,您知道的,下官绝不可能做这些事呀。”
谢世行无动于衷,崔臻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神情,忽然意识到账簿上的出入是怎么回事,他是百官之首,各部的年账交上去都要由他过目,谢世行没有要保他的意思,相反,他还要自己将所有的罪责全都认下来。
李戬面色阴沉得如同暴雨来临前黑云低压的天幕,崔臻肩膀颤抖,哭着道:“臣只有去岁家中实在拮据无奈加了笔水脚钱,统共不过百十两,陛下,就是给臣八百个胆子也不敢贪那些钱啊。”
方才与他对呛的礼部官员站出来道:“好啊,崔臻,你终于露出马脚了,还说你没贪,你自己都承认你多收了水脚钱了!”
崔臻哑口无言,绝望地流泪。
李戬将谢世行递给他的折子合上,猛地向前一掷,重重砸在崔臻脸上,他的额头被豁出一道口子,鲜血顿时顺着脸颊流下来。
“薛元柏!”
议事堂外跑进来一人,薛元柏抱拳道:“臣在。”
“将崔臻关进诏狱,给朕查,究竟还有多少人与他牵扯,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