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二女·活下去

沈束问。

“……是，我爹。”二女沉沉道。

“那你的姐姐怎么没有被卖出去?”他冷漠地问。

“姐姐……大姐嫁到很远的地方很久了，告诉我这些的姐姐们，是其他家的姐姐，我家里实在太穷了，爹他只好要卖了我。”二女低落道，“姐姐们说寮里有蛇、有狼，会折磨人，我怕，就跑出来了。”只是本来她也是逃不出来的，二女说着悄悄地看了看他。

沈束只是听着，没有说话。二女说这些话时，她感觉抓住她胳膊的手好像更用力了些。

“家里还有什么人?”他继续问。

“还有娘和弟弟。”二女轻声答。

“你娘不拦着?”他问。

“娘……我不知道。”

一片冰凉的雪花飘进二女的眼睛，二女下意识闭了闭眼，泪就落了下来。

“姑娘，该醒了。”丫鬟唤了声床上蜷缩着的女子，而后转身在脸盆中打湿了帕子。

二女一下睁开眼来，她坐起来，换上衣裳，坐到铜镜前。丫鬟擦洗干净她的脸，而后为她上起妆来。

镜中的女子眉似远山，眼胜墨翠，面若皎月，鬒发如云，唇沾春华之色，肤夺白玉之泽，通身的清灵之气，神仙妃子，大抵如此。二女垂下眸，捡起桌上的一卷书看着。丫鬟上完妆、梳好发，仔细端详着这美人，拿起篮中新摘的木芙蓉别进她的发中。

石嬷嬷正在这时推门进来，一眼瞧见，笑逐颜开道：“红烛啊，红烛，真是一双巧手，这花添得好。”

二女抬头，将书合起道了声：“嬷嬷。”

石嬷嬷被她这一抬眼引得靠近了几步，她盯着二女看，不由感叹道：“我当年真是没看错，也是，毕竟连沈束都能看出来你容貌不凡。”

听见那个名字，二女握紧了手中的书，发间簪上的蝴蝶轻颤，似要展翅飞去，可到底挣脱不了这宝玉金丝缠绕住的沉重躯壳。

“瞧我这嘴，一日日的净是说些胡话。”石嬷嬷笑着从她手中拿出了她握皱的书卷，又颇为满意的摸了摸她戴着的簪子，放低声音道：“世间再难出一个你这般的美人，若是为了博美人一笑，杀了那卑贱的人也不足惜。”

“嬷嬷。”二女眨了下眼，只说道：“时候不早了。”

雪停的那一日夜里，沈束把她带到了都城。纵然是皑皑白雪也盖不住那雕梁画柱、金碧辉煌。她被沈束带到一栋楼前，那是多高多美的楼，碧瓦朱檐，飞檐反宇。她仰头看去，能看见那楼上无数的人，女人男人，美的美，丑的丑，只是人人都带着笑，不间断、无休止的笑。她那时并不识字，不知道那牌匾上写的是什么。她将信任全部托付在沈束身上，跟着他踏入楼中，见到了石嬷嬷。

她至今还记得那屋内的情境，十几个和沈束身量差不多的少年各带着一个女孩，沈束把她推到房中央，而后与那群少年站成了一排。二女惶惶回头看，他们身着一样的黑衣，神情一样的冷漠，他们站在那里，就好像她从村子里逃出来时站在枯枝上的那群乌鸦，高高在上，无动于衷。

一双丰润白皙的手捧住了她的脸，将她的头扭了过去，二女一惊，下意识想挣开，却被牢牢固住。她抬头去看，那是个容貌娇艳的妇人，那是年轻时的石嬷嬷。

仔细打量过二女的面容，石清英笑道：“是个好苗子。沈束啊，你可算找好了一回，看来是我那话说得太晚了些啊。”石清英身后的女子也捂嘴笑了起来，那声音真是好听，真是每一分都恰到好处，她柔声道：“石姐姐早该这样说了，瞧瞧沈季、沈付都找来的是些什么人。沈季、沈付，再找不好，你们便把自己抵在楼里吧。”

石清英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二女，二女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叹。

屋子里的熏香叫二女有些发昏，二女模糊地意识到了什么，她没有说一句话。只看着石清英在那群女孩里挑出来两个，剩下的便叫人带走了去。

石清英拿出几张写满字的纸来，叫二女和另外两个女孩按下手印。一个高些的女孩怯怯地问：“这是什么？”

“自然是，卖、身、契。”石清英含笑看着她们，一字一顿说道。

二女猛地抬起了头，她的目光从那群人中掠过，最后停在沈束身上。沈束的脸半隐在黑暗中，他似乎察觉到她在看他，微微抬起了头。

他们的目光相撞时，石清英没有再管那两个犹豫的女孩，她亲自拽过了二女，握住她的手，在那薄薄的纸上按下了指印。

“从今往后，你便叫清猗。”